慕致远说话时,青姨在沏茶,起初见兄妹俩坐在一块的和睦场景时极为欣慰。夫人去了,郎主不在意娘子,也就只有大郎这个兄长能庇护娘子了。
可她没想到,大郎能对娘子说出这样的话,心寒无比,被茶汤烫了手也不顾,出声道:“我们娘子才是大郎的同胞妹妹,怎么大郎句句为那边说话?再是巧合,再是情不自禁,知道身份后也该疏远了。圣人说发乎情、止乎礼,可大娘子何来的礼?不过是欺凌娘子无母亲护佑,在府里没有依靠,便肆意妄为罢了!亏得娘子不在乎这婚事,若是当真在意,她还能安安心心定这个亲?大郎作为兄长,不帮娘子出气,不安慰娘子,反倒维护那边的人,真是好没道理!”
慕致远皱眉,“此事在爹那边都过了明目,听说之前也问过南音的意思,已成定局之事,何必来秋后算账?青姨不该挑拨她们姊妹的关系,也要管好南院的人,府里闹得不安宁,南音也不会好过,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二人各持己见,显然都不觉得自己是没理的一方。
青姨是爽利的性子,爱憎分明。若是旁人说这话,被她骂个狗血淋头都是轻的,但换成了慕致远,叫她气愤失望之余,也多有顾忌,担心自己言语不当真叫他们兄妹离了心。
她犹豫之际,倒给了慕致远机会,转头对南音道:“我平日多在书院,不得回家,甚少照看南音,确实是我做兄长的失职。但我待你和笙月的拳拳爱护之心,绝不分深浅高低。一家人本该和和气气,旁人的挑唆如何能听?你如今已及笄,日后亦会掌家,该学会分辨好坏才行。”
“我不知谁是旁人。”沉默的南音终于开口,“不过身边最亲的人除却阿兄外,也就青姨一人。阿娘在我幼时离世,府中无人关心这南院,唯有青姨一手拉扯我长大,于我如母。我不在意是一回事,但慕笙月所为,的确毫无礼法可言,甚至不知羞耻,青姨所言半点不错,而紫檀琥珀她们为我打抱不平,也正是忠心之举。倘若她们真像阿兄说的那样,劝我大度宽和,那才是帮着旁人。阿兄之言,恕南音不能认同。”
慕致远愕然,素来娴静柔顺的妹妹居然能能说出这番话,“这……也是青姨教你的?”
“无需人教,就像阿兄说的,我已经及笄,知道好坏。”南音说,“虽然许多人说生恩不及养恩,但无论如何,我也是阿兄你的妹妹,如果你当真还在意我,就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后半句话就有些尖锐了,意指慕致远只知云氏而忘了生母温氏,令在书院中能言善辩的慕致远竟有一瞬哑然,生了怒意,“你……你何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若不在意你,我从书院风尘而归,怎会马上来南院看你!”
“阿兄不是来看我的。”南音起身,背过身去慢慢走到了窗边,对着茫茫白雪道,“你回罢。”
分明纤细柔弱的身影,却显得那般坚决。慕致远还有话说,却觉得甚么都说不出口,张了张口,最后一甩袖气冲冲离去。
南音毫不犹豫的维护,让被慕致远评为挑拨小人的青姨早没了气性,反而忧心忡忡,上前道:“娘子不该说得这么重,大郎的确是爱护你的,只是他打小被云氏养大,和大娘子兄妹之情颇深,一时想岔了,想来说个和罢了。虽说郎主上回明了要给娘子做主,但娘子日后真正能靠的还是大郎啊。”
“今日之事他都只站在慕笙月那边,日后遇事更不会护我。”南音垂着眼,一副默然看雪的平静模样,唯有知她甚深的青姨才能感觉到她的难过。
兄妹俩相处时日是短,可娘子一直就很敬慕大郎这个兄长。一因大郎确实出色,在书院屡屡拔得头筹。二因幼时娘子被关到柴房的那段时日,是大郎夜夜陪伴在柴房外同娘子说话,给娘子偷偷送点心吃。
因听南音说过这段往事,青姨总认为慕致远即便被云氏养大,心底也明白谁才是真正该亲近的人,今日这遭算是叫她看清楚了。
叹一声,青姨没再说话了。
琥珀知晓这件事后,忿忿道:“青姨,也就你觉着大郎会维护娘子了。你是没看过大郎在主院那模样,待云氏极为恭敬,待大娘子不像妹妹,倒似小祖宗哄着顺着。夫人离世时大郎也六岁知事了,不就是看府里云氏做主,担心郎主受云氏影响冷落他,特意讨好她们的么!”
这话就说得太难听了,青姨厉声呵斥,“莫再说了!”
琥珀被吓得噤声,只在内心咕哝。世人重利,男子尤甚,大郎不见得对主院那边有多深的感情,但能得到的好处是实打实的。
任屋内声浪翻涌,南音一心完成之前的画作,俨然又两耳不闻身边事的模样。
待画完晾干后,她将画慢慢卷起,放进筒中,抱起道:“我去书局一趟。”
……
南音出府还算方便,府里对她甚少管束,和角门的下人混熟以后进出轻轻松松。
使了银子,南音戴着帷帽与琥珀一同步入人潮涌动的街市。
冬日的长安城热闹依旧,长街早就被清扫干净,唯有两旁的树枝上还堆着些许积雪,市井间的热气一熏,便也化开了。
离年关尚有两月,好些铺子就已开始卖起了灯笼对联和炒货,穿过各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