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万丈,在天幕勾勒出一道彩车,落在慕府,顺着屋檐倾斜而下,昏黄余晖笼在了每人头顶。
南音被众人拥至院外,每一步都走得缓慢郑重。她如今浑身沉重无比,挽雪在耳畔不住提醒,何时该下阶,何时该抬脚。
她先去正堂拜别过了祖母和慕怀林,再去小佛堂拜别娘亲温泠。除却在给温泠上香时,眼眶微润,其余的时候都很平静。
对于这座待了十多年的宅邸,她并没有其他女儿家那样的留恋。
倒是慕怀林初次嫁女,动容地双目微红,想难得拿出父亲的模样给予谆谆教诲,触及南音神色,喉头滚动几番,咽了回去。
一刻钟后,便要上辇车进宫了。
慕致远早早便在外等候,一身青衫,只有一枚灰白玉佩悬在腰间,与往日模样大为不同。
按照礼节,该是他这个兄长把南音背上辇车。
这段时日,因亲妹妹成了皇后,慕致远陡然变得受欢迎起来。往日同窗纷纷献好,有些文官也特意问他,是否愿意去部下任职。
他差点重蹈覆辙,飘然忘己,但一走到南音院中,远远看见她或坐或立的身影,便想起了她曾经一字一句的控诉。一盆冷水就顿时洒了下去,将他心中激动的火焰点点扑灭。
在被南音控诉后,他其实并未从此一蹶不振,本是想慢慢弥补兄妹间的隔阂。但不知怎的,从那日起,就连连梦到娘亲温泠。
他比南音年长,对亲生母亲的记忆要深刻清晰得多。
温泠生得极美,对待一双儿女也向来温柔,从前在梦中,总是问他过得可好。可是那日起,母亲在梦中看他总是冷淡至极,一次又一次地背过身去,“你不是我儿,你是云氏子。”
慕致远着急追去,却只能无措地看着她身影渐渐消失,过后又是南音的声音在梦中回响,“你不是我阿兄。”
梦魇的时日久了,慕致远心中原本的坚持摇摇欲坠,突的想起了自己转变的缘由。
那是很小的时候,他想攒银子给南音买生辰礼物,也想给自己换置文房四宝。当时温氏嫁妆铺子还未交给他们兄妹,府里的月钱又没多少,银子怎么攒都不够,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南音买,都差了些。
慕笙月见到愁眉苦脸的他,不管不顾地非要拉他一起玩儿。他也不知怎的跟到了主院,然后在云氏的问话中没忍住道出真意。
云氏笑,说这点银子也值得发愁,随手取给了他。
慕致远得以买了看好的礼物给南音,看见妹妹开心的笑颜。他想,我不真正亲近云氏,只是利用她而已,如此也能让妹妹过得更好。
起初,的确是这样的想法。后来每次去主院,他也都如此告诉自己,慢慢的深信不疑。无论做何事,他都认为自己是在为兄妹俩打算。
云氏可以助他许多,还能帮他早早得到功名,他先待那边亲近些,不为过。
可是再过段时日,他就渐渐遗忘了初心,连自己是为何成了云氏的好儿子、慕笙月的好兄长都不记得了。因自从投向云氏后,他无需再考虑南音,无需再因尴尬的身份在府中和书院备受冷落,有云氏照拂,他才真正成为了慕家大公子。
直到和南音的那场争吵,以及连日梦魇让慕致远渐渐想起往事。
这只是让他愈发愧疚难当的一个引子,真正打击到他,让他决定疏远所有人,默默去当一个小兵的,还是这次殿试的失利。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学问和之前云氏的助力,怎么也能夺得前十,到头来却连前三十都未进。
如果光是熬资历,他从一个小小的文职熬到有品阶都需一定年数。父亲慕怀林不会帮他,如今他和云氏疏远了,也不可能会再得到那边的帮助。
这些结果似是在嘲笑他汲汲营营多年,亲疏不分,最终却只得了这么个下场。
慕致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十余日,天天借酒消愁,日益消沉,直到无意中看到南音幼时赠他的书。
书中歪七横八地写了些字,大约是南音那时初学写字,又因眼疾不便写下的。她请他不用太逼迫自己,只要兄妹相互扶持,无论他是功成名就还是当个只能挣几两银子的小卒,她都不在乎。
慕致远恍惚摩挲那稚嫩的字迹,忆起很小的时候母亲的话,思索良久,不顾慕怀林等人的反对和不解,竟在一次招募令中,去了军营。
便有了如今一身朴素站立在这里的他。
曾经那样伤害南音,慕致远意识到作为兄长本就不堪,更不配受南音容光照拂。如果他因此乐颠颠利用身份而大肆得利,南音知道后,只会更加瞧不起他。
于是他硬生生忍耐住了,全部沉默示人,不管其他慕家人如何交际,他依旧每日去营中当个不知名的底层小兵。这儿甚少有人知晓他的来历,给予他的,都是他凭本事得来的待遇。
不得不说,在军营的这段时日,慕致远得到了十足的磨练。如今他整个人消瘦是消瘦许多,但目光比以往八面玲珑的圆滑,更添了些坚定。
他在其中认识了一位朋友,那人亦有同胞妹妹,相差三岁而已,待妹妹极为疼爱,那点子月钱全都用来买礼物了,说是要趁妹妹出阁前待她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