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辩之事,本就是看谁的嘴更能说,黑的说成白的,铜的说成金的。
康王的地位在他们口中节节升高,连先帝曾经多次对他们明言,想要传位给康王的话都有了,只可惜于康王身有腿疾。
但想要逼一个已经掌权四年的皇帝退位,不是光靠打嘴仗就能做到的。
绥帝冷静淡然,证明他有底气,不会轻易被几句言论动摇,更不屑亲自下场争论。
康王也不急不躁,这些话,只是造势而已。他行事瞻前顾后,既不想放弃自己十几年来的夙愿,也不愿背负篡权的名声。
这样一来,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也有退路能走。
内袋中装着秋均开宴前递给他的锦盒,康王心神更定。
韩临实在不耐烦听这些人唧唧歪歪打口水仗了,他巴不得赶紧开战,“说得再天花乱坠,还编出甚么先帝的信。呵,人都没了四年,就算真拿出来了,这信谁知道真假?不就是想要皇位么,有本事就来抢,看谁的拳头更硬不就是。”
少年将军气势强盛,看着悍勇无比,纵然解了铠甲佩剑,谁不知他的战绩?
舒真阔可汗看看他,再看一眼上首的绥帝,心道绥朝善战的将军真是不少。本来有几个大将军就是他们的心腹大患,皇帝本人也是,如今还要加上这个十来岁的小子。
韩临咧开嘴,扫视一圈,“怎么,不敢上?一群孬种,人家崔七娘都敢当众对自己兄长动手,你们恨我恨得牙痒痒,却不敢一战吗?”
明明在举宴的大殿,愣是被他站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英国公在旁,默默按住了担忧的妻子,心道陛下信任倚重观棋,是他的幸事。既如此,立在前面担些风险,也是必然。
康王身上,还真捏了那封信,不过被韩临这么一说,必不可能拿出来了。
他发现绥帝倚重的这些人,有不少都是直肠子暴脾气,总能直击重点,不给迂回宛转的余地。
多少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
康王不再和韩临争,转向上首。
绥帝换了坐姿,以手撑额,正好整以暇地对着他们,看猴儿戏般。
强健的体魄裹在衮服下,和身后雕刻了腾龙的御座极为相称,自有种君临天下的霸气。
他的身侧,皇后慕南音亦从容不迫,美得绝丽脱俗,又因绥帝的存在,让她多了人间的烟火气。
康王的脸庞有丝丝不易察觉的扭曲。
他幼时最歆羡的,莫过于兄弟们有一副健康正常的身体。他们能够肆意玩闹、健步如飞,他却永远只能当个安静知礼的兄长。因为不再懂事些,他不知自己还有甚么值得人喜欢。
母妃便是因他的知书达理而得到父皇青眼,他作为母妃的儿子,不能逊色太多。
可他的二弟,天生便有个皇后当母亲,即便生母早逝,还有个姨母进宫来接替皇后的位置照拂他。
生来即为太子,纵然冷漠桀骜些也无妨,自有大把人争相夸赞讨好他。
父皇不喜二弟,更喜他和四弟,却连直接废除他的太子之位都困难,因他身后站的崔家等人势力实在太强大。
后来,这个二弟被迫去了道观,无法再待在长安城。康王看中了父皇整治世家的决心,暗地游走说服,试图给自己争取更上一层的位置。
可他的身体天生便是个限制,而他的二弟,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永远都是他们的更优选择。于是答应他的话,总是含含糊糊,不敢确定。
所以在父皇突然驾崩时,他远在千里之外,毫无挽回的余地。
他蛰伏下来,仍没有放弃和那些人的暗中联络,利用在全国各地游走寻医的机会大肆敛财,收服一切可供驱使的力量,等待绥帝让他抓到机会。
先得到的,是绥帝对一个女子动心的消息。为了这个女子,绥帝破了许多例,从冷冰冰的天子,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康王喜于抓住他的弱点,亲眼见到慕南音后,又不可自抑地羡妒。
慕女绝美,二弟又身为皇帝,才能够不顾一切、力排众议地立她为后罢。
这是他和二弟最大的区别,假如他也是皇帝,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秋均示于人前。
“陛下。”康王在下面喊绥帝,顿了顿,换称呼道二弟。
“当初父皇驾崩之前,你敢说,你不知他更属意何人继位?”
绥帝冷淡地从他面上暼过,“并不关心,朕当初既为太子,当继承大统。”
“好,好。”康王颔首,“今日有这么多官员发声,我也想帮他们问一句,你扪心自问,自己所行种种,可是明君之举?身为天子,屠世家、杀忠臣、暴敛财……他们的质问,你置若罔闻,那我身为长兄,替九泉之下的父皇问呢?”
绥帝缓缓站了起来,出众的身高和压迫感十足的气势顿时让人感到了紧张,殿中的氛围,终于由先前骂街般的闹剧,转向了逼宫该有的严肃。
绥帝道:“朕,问心无愧。”
康王闻言,露出很明显的失望之色,像是忍耐。
殿中不知哪处,忽响起轻轻的、又不可忽视的噼啪声。
“昏君,昏君!”有人高喊了这么一句,宛如一滴水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