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的确教女有方,姚栩跟他见过的那几个高门闺秀都不一样,她有傲气,却并不娇气。
薛放含笑打量她,越看越称心,随即又开始琢磨,礼部的差事对她来说是不是太繁杂了。
成天跟那些八面见光的老油条混在一起,可别把她给带坏了。一身才气的姑娘难得,还是待在翰林院安安稳稳地最适合。
所以他就这么问了,满以为姚栩会欣然同意,没想到她虽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便调开视线摇了摇头,坚定道:“多谢皇上垂询,臣自觉留在礼部反而更好。”
皇上大惑不解,“姚卿难道不想回典籍房博览群书么?”
想是想,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月仙诚恳道:“臣确实很喜欢修史著书,翰林院里品诗赏词,自是清贵闲适。”
她回话的时候,双手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来回搓着,俨然一副犹豫模样。
但这句话一说完,那双手就紧紧地攥了起来,“臣更想留在礼部,一则馆课改制不能没人推进,二则如今即便要调回翰林院,也没有合理的名目。”
表完了决心,她心里还是不踏实,皇上今天奇怪得很,格外温和又格外关切。就算为着她家中新添丧事,也不至于牵涉到官职调动上吧?
难道是馆选改制出了岔子?
她的心登时揪了起来,惶惶然望着皇上,想问又不敢问。
薛放何尝不知道姚栩句句在理,他这几个问题太莫名,原想着关照她,到头来却把人吓得不知所措。
叹口气,他侧身端起茶盏来,刚挨到唇边又放下,“姚卿平日爱喝什么茶?”
御茶房今日沏的是普洱,往日里却是沏绿茶最多,月仙颔首道:“皇上赐茶,臣岂敢挑三拣四。”
他在这种细节上反而很固执,“姚卿不必刻意迁就,朕只是随意问问。”
月仙没办法,总不能为了喝茶惹天子不快。御茶房多沏绿茶,想来定是皇上喜欢,粗略数了数,龙井和碧螺春都是常客,一时难分高下。
她试探道:“臣在家中常饮碧螺春。”
皇上果然笑起来,“可巧了,朕也最喜欢。”
这一笑,月仙也跟着松快下来,壮着胆子问他,“您今日这是怎么了?臣瞧您仿佛心事重重的。”
他调开视线,吞吞吐吐,“朕是觉得,你不要太辛苦了……”
月仙受宠若惊,“您说哪里的话,为臣子者,受您驱使,为您分忧,皆是分内之事。”
她起身拱手,肃容长揖,“微臣不慕富贵温柔乡,惟愿此身长报国。”
抬起头,巴掌大的一张脸,那双杏核眼清凌凌地,漾着炯炯华光,真真心定志坚,不肯转圜。
薛放不做声,视线往下落,旋停在她清瘦的身形上。
月仙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瞅了瞅自己空荡荡的官袍袖子,有些赧然地往上挽了挽,找补道:“臣因着家中新丧,近来稍显清减,但绝不会误了差事,请您千万放心。”
她慷慨陈词,其实很让他动容。犹疑间,又记起姚疏问过自己的话,倘若不知道姚栩是女子,会如何看待她?
如果是以前的姚栩,他听到这番话大概只有开心的份,现在举棋不定,完全碍于她是个女子。他虽然认可姚栩的才华,却还是理所当然地觉得,那些大动干戈的改革和新政,更应该交由男子去做。
想到这里,薛放自己也觉得惭愧,姚栩的才华并不因为她是个女子而减损,她堂堂正正陈明报国之志,他却还一厢情愿地怕她受累涉险,妄图居高临下地庇护她。
他斟酌良久,选了个折中的法子,“馆课改制是必然要推行的,朕既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眼下足有半年多才到岁末散馆,姚卿愿意留在礼部也好,朕正好有件要紧事托付给你。”
月仙到这会也没闹明白,皇上为何突然就觉得。她不能胜任礼部的差事。但至少最终他松了口,没有坚持要她回到翰林院去,也算是有惊无险。
皇上叫她先坐,她也不再坚持,安然入了座,听了半盏茶的功夫,原来是为着静宜长公主。
先惠献太子,也就是如今追封的怀宗皇帝,生前子嗣稀薄,除了杨太后所出的一子一女,便只有冯太妃膝下的静宜长公主了。
她有点诧异,“臣依稀记得,静宜殿下的年纪,应当比您小上不少?”
皇上也无可奈何,“可不是,朕这个小妹妹才刚及笄三月有余,冯太妃就一门心思惦记着要选驸马都尉了。”
个中缘由一两句话实难分说清楚,左不过就是冯太妃眼热静安嫁了姚栩,担心皇上草草打发了静宜,这才一个劲地往杨太后跟前递话。
杨太后自然好言劝慰,皇上只有两个妹妹,三人是至亲的兄妹,又有满朝文武看着,怎么可能厚此薄彼。
但冯太妃只觉得太后站着说话不腰疼,静安婚事的来龙去脉她有所耳闻,据说姚家起初并不愿意结这门亲,是皇上亲自出面,跟姚栩花了好一番口舌,这才叫静安如愿嫁给了意中人。
若静宜也落得同样的处境,皇上是否也愿意为了她,纡尊降贵和臣子相谈?
再说姚栩,从品貌到门第,全都无可挑剔。正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