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若璞哪里能想到,就因为姚栩这几次的赏识和关照,让皇上从此记住了他这个人。
他正弓腰低头装鹌鹑,听着叔父有一搭没一搭的训斥。
黄培芳最看不起他这软骨头模样,登时更生出几分怒气来,也不顾堂中还有丫鬟们随侍,劈头盖脸将他一顿数落。
“早说了叫你多花时间温书,观政选个清闲衙门走个过场便是,你可好,非要上都察院去现眼!这下进不去翰林院,我倒要看你怎么办!”
“你肚子里有几斤几两墨水,我还能不清楚?”黄培芳见他不吱声,翘起二郎腿说得更来劲了,“别考中个二甲头名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不是闵公看在我的面子上提携于你,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呢!”
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头深深低下去,下巴颏几乎能戳到胸口。
黄若璞也是面露愧色,双手攥在一块不安地搓捻着指头,嗫嚅着劝他叔父,“都是侄儿愚笨,您千万消消气。”
他脸涨得红紫,谁能想到,人前体面的进士公子,在自家府中,居然窘迫狼狈如此。这会虽坐在椅中,可向着黄培芳讨饶赔罪的模样,竟比那下等丫鬟还要可怜几分。
黄培芳心里受用,逞威风尽了兴,不耐烦地摆摆手,“都察院的差事可不好干,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这么大的人了,还等着我给你打点,像什么样子!”
他忙不迭站起来,许是太着急了,肘弯重重磕在圈椅扶手上,整个人也随之踉跄几步。
待他捂着胳膊肘跌跌撞撞地退出去,堂中婢女们的嗤笑声霎时放肆起来。
金石搀了他一把,心疼道:“您做戏又何必这样卖力?”
黄若璞嫌他没轻重,龇牙咧嘴地扒拉开那只乱献殷勤的手,“反正也做了这些年,戏里戏外,又何须分得那样清。”
他扶着金石的肩往小院走,“今日运道好,这戏也没白做,这不,他叫我出门走动。你帮我把那两支湖笔找出来,我正好带去给心澄。”
金石愁眉苦脸地叹气,“公子,老爷的意思是,叫您去拜会都察院的人,您去找乔公子有什么用呢?”
黄若璞不理他,只管伸出两只手来等金石把湖笔递上,着锦盒装好了,这才弯起桃花眼神秘兮兮地笑道:“我正是要借心澄去攀搭关系,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去拜会那个人。”
“他不计前嫌,我自当知恩图报。”
到底他是主,金石便悻悻住了口。主仆二人简单用了点饭食,赶着晌午最暖和的光景,轻装简行径直去了声遥堂。
临近岁末,逛书肆的人比平日少些,乔怀澈正拿鸡毛掸子给书架清灰,他站在个小方凳上,踮着脚去够最尽头的边角,乍一听身后有人唤自己表字,险些一个不稳要摔下来。
待看清来人,他这才舒一口气,跳下凳子招呼黄若璞到一旁坐。
黄若璞长臂一伸,拦住要去沏茶的乔怀澈,“你且坐下,我今日来,可是要先审审你。”
扭头朝身后呆立着的金石丢个眼神,待人走远了,他方郑重问道:“当时姚主事说的话,我明明也尽数告知与你,再不济也该能考个科道官才是,怎么会连六部都够不上,最后竟去了通政司?”
黄若璞问到最后,话音里已然听出几分怒意,但乔怀澈还是笑着,胸无城府地,甚至有些天真烂漫地,“蕴英兄还不知道我?我向来脑子没那么灵光,入仕也不求闻达,通政司既不需要如科道官一般唇枪舌战,又不会如六部众人忙得脚不沾地,这可是个好去处呢!”
算了,人各有志。乔怀澈在庶常馆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没心眼,自己不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肯放心同他结交?
黄若璞到底不满他“不求上进”,仗着比乔怀澈年长几岁,端出个兄长架子来谆谆教导,“你这样不成不就的,岂非辜负了姚主事一番好意?”
乔怀澈果然被唬住了,“待过几日衙门收了印,得登门去向阿栩赔个不是。”
阿栩。
这才是真正的有交情,他人前人后只敢称姚主事,而乔怀澈张口便是阿栩。
什么时候也轮到他跟着喊一声阿栩?
无奈好事多磨,一场大雪自腊月二十二下到了二十五才停,黄乔二人好容易盼来二十六日放晴,当即决定就在此日登门向姚栩道谢。
姚府的仆婢一路引着二人往藏书阁走,回廊弯弯绕绕,丛丛腊梅与雪光相映,不由在心中暗叹,好个雅致清丽的景。
阁楼近处有座很宽敞的八角亭,檐下挂了厚厚的毛毡遮风,月仙听见侍女通传,从里边打帘探出半个身子来,看黄乔二人作势要见礼,忙抬手止住,“天寒地冻的,不拘那些虚礼了,快进来说话吧。”
二人从善如流,着靴子在亭前石阶上用力跺了几下,磕掉靴底的雪块,掀帘入亭,方知里面竟然早有客人。
叶何两位翰林侍读,还有连给谏,三人正围坐在暖炉跟前煎茶。
月仙也没料到今日会这般凑巧,她同叶颀何良连濯三人每年岁末一聚是定例,自从打昭兴六年她醉了酒御前失仪,此后这三位仁兄在制止她饮酒的事情上,出奇默契地达成了一致——这不,她只有等着他们烹茶的份了。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