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灯光暗下去，深红幕布层叠延展，堆在台侧。
舞者一袭纯白舞裙，影影绰绰地匿在天顶垂下的帷幔后面。只小半张脸侧对观众，颈肩修长笔直。古典舞张驰简洁有度，倨傲不可一世。在升降台爬升到最高处的同时起跳，脚背绷紧，轻盈得像从林中跃出，裙摆飞扬，画出蹁跹的圆弧。
导演十分注重片场纪律。周遭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只有设备工作的声音。
直到有人分开人群走入，随行人忙乱的脚步声、低低的招呼声、工作牌拍打在设备上的闷声，像锅中隐隐待沸的水。
顾恂琛妆容整洁齐全，粉底透亮服帖，发丝蓬松的弧度恰到好处，贵重得像件精瓷器。他侧过脸，欠身屈膝，主动用瘦而修长的指节捞起一条木板凳。随意搭在肩上的西装只是简单低调的羊毛材质，跟着动作敞开一角露出戏服的时候却好像熠熠生辉。
化妆师尽心尽力，旁人完全看不出他昨晚其实没怎么睡好。
那个明明就在他的手机里却不受控的账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连夜转发了好几条帖子。
没有几个互动的小号，原本只是闲来无事挑刺他的新剧，被那人转发攻击后选择反击，截图顾恂琛崩表情的剧照，十八宫格发送。后被粉丝捕捉到，战况愈演愈烈，骂战收不了场。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那个小号引来了一波人，对他的人生价值、轨迹选择、颜值样貌进行了全方位批判。如果是平时，他大概率会看不见这些——艺人团队有严格的舆论控制，很多时候他只能听见完全正面的声音。
但是现在，有人把这些明明白白地呈到了他的面前。
年轻啊。
虽然他知道，ta爱他，但是太极端的爱意往往太沉重。
用户57346945：【你算什么啊！你怎么敢点评我哥的！(怒）(怒）】
用户57346945：【怎么了呢这样的颜值不算神仙颜值吗？】
他睡不安稳，索性来候场。
比原计划提早了两个小时。
导演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他的眼睛一直没有从监视器镜头后移开。
舞剧到了气氛最高处，追光灯指引升降台一个一个升起又落下，舞者踮着脚尖一格格追随，稳稳落地，舞鞋触碰舞台平面的韵律节奏工整，伴音乐收缩又舒张，一呼一吸。
骤然，有一道光没有照亮地板，而是猝不及防地落进黑暗的一隅。折翼的鸟跌落深空，随着一声闷重的响动，节律彻底被打破。
“咔——”
剧院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
齐刷刷的后脑勺和后脖颈们一致把注目礼投向舞台暗处的许抒悦。
助理和经纪人抢先一步，原地待命的医护人员拎着急救箱紧跟着冲进台侧。
刚进组的新人拿着剧本抓住道具组反复确认，隐隐有劝退之意：
“你们剧组玩这么大？”
道具组面面相觑。
要说精益求精，总导演一向如此。但演员安全是重中之重，他们从不敢怠慢。
此处确实没有采用威亚。
在一片压抑不住的喧嚷中，总导演第一次抬头深深望进置景。
三天前，他一手握空心拳，一手捏剧本，全情投入地为许抒悦讲解这场戏的详细部分。威亚的使用方式：要怎么控制身体重心，怎么落地，才能既安全又漂亮。
在这场戏里，许抒悦饰演的女主角是古典舞界小有名气的年轻演员，受恩师之命救场，反被女配角陷害成抢戏的资源咖。然彩排花絮露出，眼见观众反响一片大好，女配不仅陷害不成，还冒着失去后续跟组资格的风险。所以正式演出时，舞台灯光设置被恶意替换，她摔下舞台，导致脚踝伤重。
许抒悦最终做出了选择。她弯唇，上目线流露出轻快好看的弧度：
“有东西束缚手脚总感觉发挥不出来。”
“威亚撤了吧。”
许抒悦并没有如导演担心的一样，因为撤去保护就收敛动作。相反地，她比之前在平地上排练的时候更加自如。
她从高台上坠落的动作太过逼真，所以直到明亮的道具灯光追到她之前，大家都提着一口气。
她蜷缩侧躺在绵绵的保护垫里一动不动。眼睛紧闭，垂着睫毛，微微抖动。
气氛涌起了又静。
直到方茗一只脚把海绵垫踩出一个坑，越过许抒悦的小腿绕到另一边，然后凑近她抱臂护着的脸。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张开掌心，呈猫爪开花状。
“手疼？受伤了？”方茗又急又气。
早说了八百遍叫她不要太拼命。她又不是演不出来，非要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在意一场戏是不是实拍？粉丝原模原样给她夸上天。她是不把后续的三个红毯两个晚会放在心上。要是真的受伤了，该推掉哪一个？哪一个都是推不了的重量级，公司是不舍得杀了她，但到了方茗这就不知道了。
许抒悦舔舔嘴唇：
“要手机。”
隔着距离，没有人听到她们二人的谈话内容，只看方茗提溜小猫一样把许抒悦从地上提起来掸灰，这才渐渐放宽心。
顾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