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宫侑是玛丽在东京的朋友,两人第一次见是在巴黎。
五年前,玛丽十八岁,大一,宫侑二十一岁,在这座铁路交通正处于罢工的城市参加集训。
那日玛丽一早就有拍摄,但她几乎睡过头,不仅是因时差。
她正处于难以协调学业和工作的开端,五彩缤纷的世界好像忽然变了一个样,抬头是阴沉的天空,在春日绿芽长出的季节,玛丽走在路上,几乎同醉汉般昏昏欲睡。
还有一小时开拍,约好经纪人先去现场,在那儿见面,这个时间玛丽本应已到达并开始化妆,手机铃声连环响起,她将它握在掌心,忍住了要把它扔进垃圾桶里为拾荒者们增加收入的冲动。
脚下是空旷的地下水道,只要打开一个她就能纵身跳下去,并非是她觉得自己是污水把那的存在,而是感到无法面对自己的生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连当事人也不会知晓为何会变成如此,脑子里受到不明刺激、神经元连接忽然不通、抑或是其他,玛丽没有思考这些,她只感到自己很累,累到站在地铁的门闸前,连票都没法拿出来。
手臂静静垂落,人群人来人往,此时正是上班时间的小高峰,交错的脚步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进入玛丽的耳中。她
以为自己会昏倒,身体依旧站得笔直,直到有人经过她的身旁,擦肩而过,并未撞到她,玛丽却踉跄地要倒下。这是她允许自己如此做的。之后,她将和经纪人说做不到继续这份工作,然后专心学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单根的羽毛要有风才能飞上天,玛丽感到自己的心里缺少风浪,最自然的状态是坠落。
一只手拉住了她。脚步快到她还没听见,那人就用身体将她撑住,在玛丽没抬头前,比她高上了半个头的行人又扬起了零一条手臂,对着不远处刚走过玛丽的人高喊:
“混蛋!看路啊!”
无辜受骂的路人回头看了这边一眼,但没停下和人理论。玛丽要说谢谢,声音在喉咙里没法发出来,那人随即问她有没有事,手一直按着她的胳膊。
在两人终于对视的片刻,金发青年没有立刻说话,在玛丽挣扎着吐出一个“谢”字后,他才猛地后退,似是受到了惊吓。
蹩脚的英语,口音浓重,夹杂着日语,大概意思是:“你,你好,不好意思,我不会说法语,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啊,要是听不懂怎么办,算了,我叫宫侑,宫侑!宫是姓,侑是名字,你可以叫我阿侑。啊,我今年二十一岁,到年底就是二十二,身体健康,现在单身……”
他说名字时,用手戳着自己的胸口,好像拼了命要将话语传达给对面的人。彼时玛丽染了金白色的头发,一双浅色眼眸,穿着到小腿位置的V领黑裙,背着日常的帆布包,谁都能看出她是在此处久居。
巴黎是玛丽除了东京外,呆得最多的一个地方。
妈妈曾经在这里有过自己的家,那屋子如今留给玛丽住,在这儿工作时,她不用住进拍摄方安排的酒店,而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因而这回才会在那片无声的空旷中感到得不到回应吧。
做不完的作业,还没开始就想结束的工作,等待着的评价,众人的注视……熟悉的事务同不熟悉的交杂在一起,让她在这个早晨快要无法呼吸。
快速吐露话语的青年,用丰富的表情唤回了玛丽的意识,她一再哽咽,随即用日语同他说了话。
“你是日本人……”青年大吃一惊。
见他夸张的神情,玛丽甚至笑了出来:“是的,阿侑。谢谢你。”
青年顿时红了耳朵,用手捂住了脸的他有些可爱,让玛丽笑出声来。随即她自顾自走向闸机,想着请他坐一次地铁,手却在包里摸了个空,脑袋里瞬间闪过被放在了家门口柜子上的地铁票。
……简直是在将最关键的时候搞砸了。
宫侑此刻则回过了神来,走了过来,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的票塞进了玛丽的闸机里。
玛丽要退开,闸机则亮了红灯,宫侑扬了下眉头,还是试图通过,栏杠挡住了他,他抓住它往前后掰了掰,纹丝不动。
“坏了吗?”他没好气地嘟囔道。
“没坏,是你的票用过了。”玛丽在他身后说。
宫侑看了她一眼,一下将手里的票捏成了一团:“那个妖怪……”
玛丽不知他在嘟哝什么,也学着宫侑方才摆了摆手,要他走开。随即她拉紧了背包,双手撑着闸机,轻快地跳了过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宫侑将这当成了挑衅的目光,瞬间反映过来,学着玛丽跳起。
可惜他情绪激动,想展示一番自己,却没料到跃得过猛,差点儿要撞上玛丽。相撞前瞬,宫侑心神摇晃,单脚先落下,踩住了地面,差点儿就哟啊摔倒。
这回则换玛丽扶住了他。和方才不同的是,她一只手没能做到。
玛丽本是打算侧身躲闪,不小心整个人贴了上去,意外撑住了宫侑。青年单脚跳了两步,人几乎挂在玛丽的身上,压低了的脑袋,呼吸蹭过脖颈,发丝擦过颤动睫毛,将玛丽后背肩胛圈住的手臂隔着一层裙子的布料,在她的皮肤上摩挲,令玛丽的手指微微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