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牙人,你这给我们沈府挑得都是些什么东西?不是老得不行,就是瘦弱得没力气的?这买卖你到底想不想做了?”一大早陪封霁挑了好几拨都没找到靠谱的人选,云芽忍不住朝人牙子发脾气。
“哎呀呀,郎君们可千万不要上火呀。咱们宁镇虽算富裕,但到底是个小地方,一年的人市都交不了几个大单子,备的货本来就少。前几天同街的方举人家新得了不少地,从我这进了几批能干的人走。郎君你们从京城来,眼光又比一般门户高……眼下一时间真是难找壮实的劳力啊。”
“你当真没有藏着的货?”云芽斜瞥了人牙子一眼。
“我哪有那个胆子敢得罪贵人!”何牙人的腰更弯了一些,“不过昨天镇上的人牙子们又向临镇新要了一点货,现在应该送到人市了。小的早上急着赶来沈府,这批货还没去挑过。”
“正好我也要出门,那我也跟着看看吧!”不知什么时候沈悦从书房走到了前厅。
“娘子,这些细碎的家事为夫来做便好。人市鱼龙混杂……”封霁不想沈悦在自己身边出什么意外。
“无妨,我身边缺一个随从,正好蕊欢就很合适。她之前的活计,得重新找个人顶上。我以前身体不好不太管这些,对那个‘人市’倒有点好奇……”人口买卖到底是什么样的,沈悦心痒痒想要去看看。
“那妻主注意身体便好。”封霁没有多坚持,顺从地点了点头,叫蕊欢出门租了辆马车来。
如果说,来人市前,沈悦是好奇大过怜悯;踏入人市后,这股子兴奋劲就被此处说不上来的气氛给冲散了。
人市里的那些“人”,严格来说不能算“人”——他们或是骨瘦嶙峋,只能被人牙子打骂还有嫌弃;或是衣不蔽体,在大冬天只能缩在角落里取暖。总之,沈悦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太多的、和自己的相似性。这些“人”没有情绪,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好像只是一堆没有思想的东西。
沈悦不知道,“人市”上没有被人牙子挑到沈府上挑选的“人”,大多也是被很多“贵人”挑剩下的残次品。而所谓“绝望”,是那些有希望、但落魄的人才拥有的情绪。沈悦以为的“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在某些悲天悯人的人眼中称之为“麻木”。而麻木在大多数没有经过艺术加工渲染的时候,是无法像“绝望”这类强烈的情绪一样,引起强大冲击力、激起其他人的同情心的。
谁会来救这些不会求救、麻木的东西呢?
“不要卖我孙子!”一声异样痛苦的喊叫突然刺入了沈悦的耳朵。
“不要卖我孙子!”沈悦循声望去,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女人正拼尽全力抱住一个瘦弱的男孩。
“不要卖我孙子,我什么活都能干!我可以不吃饭!如果被卖进窑子我孙子会死的!”女人手臂暴起的青筋和挣扎的神情猛然将沈悦戳醒——原来这群不会求救、脏兮兮的、没有思想的生物,竟然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生物!一个活生生人!
也许,“麻木”在大多数时候,只是这些最最底层的“贱民”保存体力、多活一天的手段。然而此刻,这个老女人没有太多的选择了,因为眼下就是最危急的时刻——松开手继续麻木,自己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唯一的的孙子了!
沈悦终于看到了她以为的“绝望”!
“妻主,那个老人看着有些力气,可以买来做一些促使活计,”封霁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小也不大,但正好能让不远处抗争的祖孙俩听见,“就是不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会做饭的。”
沈悦看向封霁,看到他被吓到微白的脸,突然感到有点惭愧。
“贵人!贵人!我的孙子年纪还小,但他以前进过贵人的厨房干活,再长两年就是精干的厨郎!”那个哀嚎的老女人明白了单纯的求饶是没有用的,于是一边面向沈悦痛哭,一边细数买了孙子的好处。
“大贵人!”那个被拼命拉住的孙子抬起了他的头,这也是一张泪流满面的少年面孔:“奶奶之前是府中外院最最能干的老人,一天能干完两个人的活!”又用尽全力推了扯自己的几个年轻女人一把,“我会做饭!我之前偷偷朝厨子学过!”
“对面的几个人,这个男童怎么卖?”眼下,沈悦已经不想再过多挑选。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圣母人格,但踏入人市这个地方,正好见此人间悲剧,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就此而去。
对面抢孙子的几个年轻女人终于停了手,扫了扫沈悦和封霁衣着,扯起笑脸行了个礼,谄媚道:“拜见贵人,这男童,城南的怡红院已经订下了。贵人若要取走,大概是要给小的们一些本钱的。”
“多少?”沈悦没有多少好脸色。
“不多不多,贵人给200文就好。”
不多?一文钱可是能打半碗酱油了!云芽直接骂出口:“你这丧良心的,怕不是知道我家娘子要来,故意整这出!”
那几个年轻的人牙子还欲狡辩,一旁不说话的封霁又开了口:“最多180文,我们还要那个老女仆……不给的话,我家娘子也做不了这个好人了。”他又用漂亮的眼眸盯着谄媚的几人,语气更加冷硬,“以这个男童的品相,那什么院的定金是不可能太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