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便见李景烨穿了一身宽大的衣衫,正靠在床边读一卷书,手边架起的矮几上则搁了碗浓稠的汤药。
她顿了顿,行到他身边,跪坐在一旁没说话。
李景烨将手中书卷放下,拉她到怀里,柔声道:“明日我让元士送些新入宫的宫人来,你自己挑两个留在身边服侍吧。”
丽质笑了,柔柔点头道:“多谢陛下。”
他抚了把她的面颊,亲自伸手将一旁的玉碗端起,送到她唇边。
嫣红唇色与碧色玉碗形成鲜明对比,令他眸色逐渐加深。
丽质垂眸看一眼晃动的乌黑药汁,却没直接饮下,只迷茫地抬眸:“陛下?”
李景烨深深望着她,如平常一般道:“丽娘,你愿不愿意住到仙居殿去,以后名正言顺地跟着朕?”
丽质眸光微闪,一个“不”字哽在喉间,在口中盘桓片刻,终是化成“愿意”二字。
李景烨笑了,温柔地抚她鬓发:“那便喝了吧,你乖乖地喝药,朕以后封你做贵妃,让这宫里其他人见了你,都要行礼,好不好?”
丽质红唇微微翕动,一双杏眼沉静如水:“这药饮下,妾是否便难有身孕了?”
李景烨没说话,眼睛里有愧意一闪而过。
她忽而粲然一笑,就着他的手便将药汁一饮而尽。
“陛下可莫食言。”
李景烨望着她丝毫不见伤心之色的模样,心中渐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答应你的事,朕绝不食言。”他亲自拿了巾帕替她将唇边药渍擦净,抱着她躺下,格外温柔,“睡吧,今夜朕不走。”
丽质柔顺地跟着他一同躺下。
宫人们将灯烛一一熄灭,屋门也悄然阖上。
四下的冰块都在融化前换上了新的,夏日的夜里,屋中也沁凉舒适。
丽质仰面静卧,听着耳边传来男人渐渐深长平稳的呼吸,面色渐渐冷淡下来。
她睁眼瞪着沉在黑暗中的床顶,口中残留的苦涩滋味令她了无睡意。
方才李景烨虽未直言,却也未否认,俨然是默认了,那碗药,就是会令她难生育的虎狼药。
这本也与她梦境里看到的并无二致。
梦里的女子,入宫三年,恩泽未断,却从未怀过身孕,就是因为入宫之前,皇帝亲手喂她喝下了这碗药。
只是那女子生得天真单纯,即便皇帝如此,也从未生出过半点怨怼,尤其后来成了人人称羡的钟贵妃,更是全心地依附、仰赖皇帝。
可她不一样。
她本就不是什么贤良的女人,如今所做的一切,统统都是为了自己。
她知道,李景烨此举是为了让始终不曾松口的太后不再反对她入宫为妃。
她也的确不愿怀孕,这几个月里,每到月事前,都会提心吊胆,直到如期而至,才会暂时放下心来。
她更明白,这个时代的药,即便出自宫廷,也不会有绝对的效果,顶多让她这两年身体底子差些,变得不易受孕,以后仔细调养,仍有可能恢复。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会愿意用上天赋予女人的生养的权利去换取一个贵妃的位置。
属于她的权利,不该被别人随意剥夺。
她无声侧目,望着身边熟睡的男人,渐渐觉得这座皇宫里,像有一张无形的金网,正悄无声息地不断收紧,将她束缚在其中,而这个男人和他身后强势的皇权,就像一道沉重的枷锁,扣在她的脖颈与手腕上,让她动弹不得。
她需要一把利刃,替她劈开身上的枷锁,划破收紧的金网,助她挣脱这一切。
而这把利刃,她想她已经找到了。
是裴济。
从先前的梦境里,她已然知晓他不偏不倚,是非曲直辨得分明,与李家这一对兄弟截然不同。
这一点,从他后来的作为中可见一斑。
那时的他,即便早就对李景烨的许多所作所为颇不赞同,却仍在危机时刻带着两万羽林卫军护其左后。
后来,他身为河东节度使,调来了麾下的十万河东军。
他明明已有了取代天子与睿王抗衡的实力,却仍选择站在李景烨一边。
诚然丽质不认为他这般维护所谓的正统皇权是对的,可在这个时代,忠君才是天下第一大义。
更难得的是,敌军营中,面对万人唾骂的亡国祸水,他也未曾落井下石,而是亲自将她护回扶风。
即便他也对那女子充满厌恶。
可见他是个心智坚韧,又曲直分明的人,一旦认定一件事,不论如何,都不会动摇。
这样的人,正是她需要的。
三年后的纷乱中,只要得他一点恻隐之心,她便能有机会借他的力量逃离这一切。
只是,他与其他男人不同,便是这一点恻隐之心,也需她费尽心机。
几番试探,她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底已隐隐擦起一簇火苗。
可是还不够。
黑暗里,她悄悄掐紧指尖。
她始终相信,没有人是毫无破绽,无法突破的,从望仙观搬离之前,她还得再做些什么。
……
已是后半夜,静舍之中一片沉寂。
裴济自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