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海边日光毒辣,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晒得人脸上发烫。
但此时此刻,很少人有会去在意脸上的燥热,因为比起脸上的这点感觉,他们胸腔中的热度可要高上太多了。
众人交相传递着一张宣纸,这纸张没有洒金也没有染香,其低调的作风和现在的场面很有几分格格不入,但这的确就是大明第一家庭的作风。
如非必要,皇室诸人很少会使用特别昂贵或者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张,一应生活用度的简朴程度甚至不如稍好一些的富户。
就在方才,他们的太子殿下用半个时辰的时间出了两张试卷,上头的题干一样多,题目却南辕北辙。
一卷包罗万象,从天文星象到历史人文,从算数到地理皆有。皇太子甚至还大手一挥画了一张简单的水田河流图,让人简单论述这样的田地会有什么情况,又要如何处理。
而另一张卷子则寻常的多,每一个走过科举路线站到这儿的人都见过类似的题目和问句。
说来惭愧,卷二在场的臣子皆可答得七七八八,卷一却得群策群力,以众人之力破题,就这还引起了小范围的争论,很显然,诸位臣公之间很有些意见不一致。
眼看着那边有从理论发展为武斗的趋势,洪武帝看了眼早早被丢到一旁的科举试题,再看看那被众人捧在手心里来回传递的另一张试题,就着这些仿佛一朝回到了学堂时透着少年意气的属下发出的噪音,洪武帝睨了眼大孙子。
他孙子脸上有些志得意满,满满都是自豪,洪武帝见了不由沉默,一种情绪正在酝酿中,他稍稍忍耐了下,见似乎忍不住,于是便顺应内心得抬起手……
“啪。”
木白捂着无辜受袭的脑袋瓜,一脸的茫然。
洪武帝看着他的小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他默念了几声这是亲生的,强行按捺下火气:“你之前说,要将这份卷子拿出来,去征集天下人才?”
木白懵懵点头。
“你这题目出得有几人能答出?”洪武帝很生气。
哪知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孙子掰起了手指:“我和父亲可以,阿春也行,文儿能答出一半,他还小,宜之(蹇义)维喆(夏元吉)、师兄都能答出来……”
沐浴在自家祖父微妙的眼神中,木白立刻出卖了小伙伴:“我给他们都做过,他们说还好啊。”
洪武帝被气笑了:“那你准备征几个?一个还是两个?有这能力答出你这张卷子的人不过凤毛麟角,这都不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事,你想要靠这卷子招到足够用的人才,得等下辈子。”
“别说你那些朋友,”洪武帝抬起手止住了孙子的未出之言:“他们都是茂才,又有为官经验,不可为常理。”
顿了顿,洪武帝又补充:“你也不行!”
大孙子的生长经历也没有可参考价值,这小子虽然沦落到了偏远山区,但就像是踩了狗屎运一样,竟是遇到了被伤势耽误隐姓埋名的当世大儒王袆,做了人家的入室弟子,接受一对一的教学。
要知道当年就算是老朱家的继承人,也就是木白的父亲朱标在学习时候也是和弟弟们一起接受的教育,他的待遇也就是比弟弟们多一些小灶。
但单纯是教育资源还不够,他孙子当年逃亡时候脑袋受伤,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了活下去,为了让弟弟能活得更好,他在念书上使出的是百分百的劲。
朱元璋也是从那个时候走出来的,他太明白一个人若是将自己置于背水一战的境况下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了,若这人再加上了点遗传自他的聪明脑袋瓜,以及一点运气……
结果便是他面前大孙子这个样子了,虽然面上不显,但朱元璋是真的很为孙子而骄傲。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他孙子这样的教学条件,他孙儿虽然苦,但真没少过教育资源,而且他一路遇到的也都是良师益友,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洪武帝教育自己的大孙子:“万不可以自己的教育资源和人生经历以及聪明的脑袋瓜来衡量他人,若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俯瞰别人,并且要求旁人有和你一样的结果,那只能称之为傲慢。”
他说得义正词严,殊不知在一旁高高竖着耳朵偷听的众臣子心中十分有志一同得刷着同一句弹幕——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虽然洪武帝是在教育孙子,但不知怎的他们感觉受到的伤害更大了。
木小白倒是get到了祖父的意思,他一脸恍然,立刻一边取笔在纸上拨拉一边道:“既如此,那不如改成选答题?”
“和科举的经史科一样,选一题或者两题来考,少选不扣分,多选可以加分。”
木白奋笔疾书:“答出四题为合格……好吧,三题,三题肯定不能再少了,算了,再加个五经的论述题,中和一下,这样不至于太难……唔……”
洪武帝看着嘴里嘀嘀咕咕着认真完善题型的孙子,有些欣慰于他的一点就通,他眼神一扫周围暗戳戳关注这儿的臣子,嘴角微微扬起,故意道:“英儿,你说动用国子监生是因为国子监生做事更认真也更有激情,同加考这类试卷有何干系?”
木白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内心思绪繁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