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等了又等,等到学生群中开始诉说起来朝廷正经事,道祭酒夫人忙于处理护国公家务事,才命二小姐临危受命主持暮春踏青宴会。免得国子监上下因为缺乏主事人,错过了既定的节日。
于是裴敬学才敢拿着文章再一次拜访。
得到门子转述有空的回应,裴敬学含笑入内。
一跨入书房,裴敬学敏感的发现何祭酒今日所点燃的香料,不是往日惯用的金贵御品沉香。
以往他还未跨入书房,都能感受到香气顺着鼻腔流淌全身,带来明显的清凉感。能顷刻间让人心旷神怡,摒弃杂念,变得心平气和。
眼下燃烧的不知是什么香料,只依稀分辨出些柑橘花香的气息。反正经过精密的配方,味道是透着春日草木特有的清新。
飞速扫了眼珐琅花卉纹海棠形三足双耳香炉,裴敬学行礼过后供上自己精心斟酌过的《惠农策》。
——泰兴帝因在北疆历练过,是知道民生疾苦。一登基革除弊端,便在励志推广北方等地朝南方等鱼米之乡学习轮作耕种,让粮食尽可能的一年两熟。还引进些番薯等海外作物。然,政策之心虽好,实行起来却是困难颇多。
当然对于他而言,却恰是青云梯。
何承道一目十行过后,压下点评之心,按了按额头,佯装病患,长长叹息:“今日家中诸事繁杂,你便将文章复述一遍,也算练练声。”
“记得先前教你的练声技巧,做到头腔、鼻腔、口腔、胸腔四方共鸣,方可字字清亮,坚持长久。”
这一声强调,何承道也是真发自肺腑的惜才。
这裴敬学到底是农家子弟,顾得了学习处理得了庶务,容貌体态这些虽有注意,但到底不是世家子弟,也没什么靠谱的夫子指点。故此一进国子监时,气息弱,字音颤,跟人文辩没两回,嗓子都喑哑了。
说实话就这战斗力,哪怕有真材实料,搁朝堂掐架都掐不赢!
能站在乾清宫的文人,那都是不喝水能骂上一天的,还声若洪钟,气定神闲的。
何承道回想当初,听得传入耳畔似玉珠落盘的悦耳声音,满意的吁口气。聪明的娃,学啥都快,让人有为人师的成就感!
哪像那谁,尽毁桌案了!
瞄着何承道满脸满意之色,裴敬学缓缓吁口气,将自己的文章流畅又响亮诉说后,还开口缓缓解释起原委来:“还望祭酒海涵。”
“昔年家父在世时,也曾有帮工提及过轮作。虽然此法一年两年下来对农田增产有利,但数次轮作后却会致土地贫瘠,导致产量不增反减。”
“故此学生推己及人,百姓有所抵抗,不愿从父母官之令,也情有可原。毕竟粮食是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
何承道嗯了一声:“所以你提议效仿江南织造局?”
“是。民间集市五日一回,多的是互相以物易物。大豆适合轮作肥田,可以做豆腐可以榨油。但百姓自行卖,怎么卖便是个问题。学生斗胆,之所以有愚民一词,也是因为百姓也会跟风逐利而为。故此倘若他们一窝蜂种植黄豆,黄豆多了这个价就会跌。倒是秋收过后,对百姓而言一年收成不增反减,便会让他们觉得是政策是父母官的错。”
最后一句说完,裴敬学顿了顿,目光看了眼何承道。
“不用如此拘束,时策利弊尔等不谈,谁谈?”何承道淡然:“继续。”
“多谢祭酒指点。”裴敬学弯腰作揖感谢后,仿若被人点播开窍了一番,话语更犀利了两分:“而江南蚕农则不然,每到丰收之前布商又云集江南,故此诞生了专事桑叶交易的叶行。江南织造局作为全国四大织造局之首,亦也是同步诞生了专门的科室监督布商,指导蚕农的科室。”
“此举虽说是先前奸佞为贪污所设,却也是与民有利。对于蚕农而言怎么卖他们不必担心,养多少蚕,也有衙门划个大概,不会盲目,导致蚕丝多价格低,反而更能专注养蚕,提升蚕丝的品质。”
“所以学生斗胆,北方轮作要推广,则需衙门牵头,也需一点利诱导,先让百姓明白粮食价格波动,不会伤及一年收成的根本。”
何承道定定的看着裴敬学。
少年举人,虽布衣在身却难眼风华,比京城那些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的白面书生多了些顽强生长的草木坚韧之气。
瞧着就是鲜活几分。
“经世济民,学以致用。”何承道满意着:“说来,你这时策火候都差不多了,怎么今年不打算下场搏一搏吗?”
听得这声提问,裴敬学心跳一下连着一下加快跳动起来,甚至有瞬间都不敢去看何承道的眼神。
脑子飞速将自己先前斟酌过的,设想的回复想了又想,最后他缓缓开口:“学生汗颜,科考一甲和二甲,有天壤之别。学生想要个万无一失,顺顺遂遂。”
闻言,何承道本想道一句稳稳当当的。但人弯腰的那一瞬间,他耳畔不期然回想那胭脂虎一句“咋不找个秃驴”的问候声,眼眸一颤。
望着映入眼帘的裴进学头发,何承道沉默了。
裴敬学到底还是农家子。
虽然整洁虽然什么都好,但发质看上去有点……有点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