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出来,失去的,也许是一路海航,使世家大族、长公主府或者军方归心的可能。
他不站出来,任玉京去承受怀疑、审问、甚至拷打,只怕玉京会连性命都没了。
在这样的天平两端,玉京惦记的竟然还是他无幻……
和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淡淡道:“失去派系,不过失去助力,方外之人,又何需什么助力?”
他沉默了一瞬,继续说:“失去阿京,只怕贫僧心中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玉京心中心潮涌动,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和尚慌张,低声问:“阿京,你怎么哭了?”
“你总说这种话,万一……万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让玉京几乎说不下去。
和尚怔怔然,想要伸手帮他擦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又伸不出手。
“万一什么?”和尚茫然问。
玉京不肯说,继续哭:“你知道的。”
“贫僧……知道什么?”
他该知道什么?
和尚心头云遮雾绕,一片烟霞,可是心情又说不出的愉悦。
他又在开心什么?
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
玉京的眼泪却忽然止住了。
他幽幽道:“万一……阿京万一欢喜上大师,可怎么办?”
和尚猛地站直了,张皇失措地说:“绝不可能。你是男子,贫僧……我也是男子……绝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他话一说完,不等玉京回答,立即转身,拔了门上的插销,开门,发足狂奔而去。
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一般。
剩下玉京一个人呆呆地呆在自己的舱室之中,好半天才知道关上门,重新插上插销。
他顺手摘了胸前的布帛和眼中的琉璃片,坐到榻上。
一眼看见棉被中的僧袍,他伸手,将皱巴巴的僧袍拿过来,用手轻轻一处一处抚平。
然后将它抱在怀中,让青竹的气息充盈着他,如同自己还被和尚紧紧抱着。
水波粼粼的双眼,如梦似幻。
好半晌,樱桃一样的唇边绽放出一个十分美丽的笑容,他轻声道:“都是男子绝不可能。可是,如果其中有人是女子呢?”
这位自幼勤谨修习的高僧,下意识地否定他们的可能性时,一再强调的只是他们都是男子……
第二天,海上的集体捕捞有了结果。
跳海的如意,被穿着水靠的军士捞起来了。
只不过捞起来的是他的尸体。
清清秀秀的小厮,现在整个都肿胀起来,连衣服都撑破了。
他的身上还有许多伤口。
有的是被水草割的,有的是被暗礁刺伤的,还有些是被怪鱼咬了。
如果如意知道他死后这样惨,相信他一定会后悔选择跳海这条路。
玉京也在后悔。
后悔那天不顾后果,说了那样的话。
明知道和尚脸皮薄,说那么刺激的话,等于刺激和尚。
他倒是脸皮厚无所谓。
可是和尚又躲了起来,不见他。
如果不是船行海上,他相信这无幻法师,为了躲他只怕真能去四海云游,让他再也找不到人。
可是就是同在一船,他找了无数借口,还是没能见到人。
和尚却也信守承诺,即使在拼命躲着他,也没忘记帮他挡李将军的驾。
李客几次来找玉京,才走到舱室的走廊,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被和尚安排的妙空一通机锋歪缠,给说了回去。
玉京只需躲着不开门,就不用招惹那个活阎王。
这一天,玉京用完餐,又习惯性地去敲和尚的门。
“砰砰砰”才敲了几声,门就开了。
玉京反而吃了一惊。
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和尚的门永远闭着。
他敲门不过是路过的时候,随手习惯,也让和尚没那么快忘记他的存在。
没想到,今天才一敲,门就开了。
“吱呀”随着木门的响声,冒出来一个和尚,却不是无幻。
是小和尚妙空。
他看见玉京,合什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大法师果然料事如神。施主确又来敲门了。”
玉京隔着矮他一头的妙空,往里探头探脑:“大师呢?”
舱室不阔,一览无余,无幻法师并不在里面。
“这几日,法师都在甲板上为不幸遇难的东楚兄弟,还有那个跳海死的如意超度。”
原来和尚不是不开门,是这几天根本就不在。
玉京立即往甲板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