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心中又酸又涩。
百种滋味交织,素来能言善道,如今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和尚从白沙中爬起,连灰尘也不拍,举步就走。
才走出两步,回头看一眼,冷冷一笑,如怒目金刚,降魔罗汉。
白色僧袍在海风中猎猎飞舞,和尚漠然转身,往岛屿深处走去。只留给玉京一个笔直背影。
“和尚……”玉京哀声低呼。
他全然不顾背后摧心肝,断肝肠的呼声,一个人越走越远。
他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只想走得远远的,就此两个人再也莫要相见。
和尚走到玉京看不见的地方,脚步才变得跌跌撞撞。
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雪白色的僧袍上,开出鲜艳耀目的血色花朵,玷污皎洁无瑕。
他的脚步,却并没有停。
自礁石丛生的海滩,一路走到草木葳蕤的碧山。
其时,天光大亮,已可窥见岛中风貌。
岛屿面积不小,有沙滩,有礁石,也有碧山。
山不高,却没有路,显然人迹罕至。
和尚走在丛生的杂草中,他一行走,一行辨识草木,白皙的手指不时伸出,捡起药草,收拾野菇。
飞泉流水的声中,他找到一株野生的樱桃树,满树玛瑙般的红色果子,鲜艳欲滴。
和尚早饿得狠了,见到许多果子,心中终于松快些,忙上前,想要跃上果树,去摘个够。
谁知,往日轻轻松松就能一跃而上的绿树,如今竟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跃起七,八尺高,从树上摔下来,落在地上,喉头一阵腥甜,喷出血来。
和尚忙将路上摘的药草塞进嘴里,咀嚼青绿汁液,勉强将口中的血腥味压下去。
无幻惨笑。
他竟将自己弄得那么惨……
那个妖精害他骗他,临到最后,那一掌他竟打不下去。
气急攻心的和尚,才会倒转手掌,重伤自己也要割断两人间的牵系。
身受重伤,流落荒岛,在海中带着她死里逃生时,气力就已用竭。
和尚向来食素,素斋却最不抵饿。
经过这一夜生死相搏,海浪漂流,他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
平常,他可以禅定辟谷。
可如今又重伤,又力竭还满腔翻腾情绪,和尚饿得再熬不住
有什么比肚子空空,眼瞅着满树甘甜樱桃,却得不到它还要残忍呢?
樱桃树足有两丈来高,有长杆倒是能打下一兜。
不过,樱桃果软柔嫩,长杆在手,也需极有技巧,才不会打得稀烂,全是汁水。
想到长杆,和尚眼前闪现从前:那灵巧身影,手握长杆,绑了布帛,从大海打上来许多鱼。
布帛?
那崔巍高山似重又出现眼前。
他伸出手,纤长白皙的手指仿佛还残余暗香。
和尚闭眼,挥挥头,把这些畏如蛇蝎的影像,全都甩掉。
他只不过想要吃几颗果子而已。
和尚遂专心专意打量那些高悬枝头的朱果,阳光在碧绿的阔叶间穿行,一串串丛生着的樱桃,被照得艳红透亮,引人食欲大发。
和尚衡量了一下,还是伸出修长的大掌,握掌成拳,一拳猛然出力轰向了粗粝的树干。
樱桃树震动,树枝树叶乱摇,垂下一地光影。艳红朱果如下雨般扑簌簌直落。
和尚心口剧痛。
受了不轻的伤,又动用真力,伤上加伤,若非有先前生嚼的草药汁,勉强止住喉咙腥甜,只怕又要狂喷鲜血。
和尚顾不得疼痛,仰头看空中飞旋,疏疏密密次第坠落的粉嫩樱桃。
他不敢用手去接,撩了僧袍,双手撑开,鲜艳彤红的果子全都落进怀中。
待得落尽,才陡然跌坐树下。连跌坐都小心翼翼用手护着,不让樱桃滚落。
皎洁无瑕的僧袍,又染上好些樱桃的污渍。
和尚如玉山般的脸好不容易翕开一丝裂缝,却又敛住。
他笑不出。
白玉般手指拈住嫩红樱桃,酸酸甜甜的香气萦绕鼻端。和尚将一颗嫣红放入口中。
薄唇轻轻衔住樱桃,果汁四溢,芬芳的甘甜流入和尚口中,舌尖上每个味蕾都在安抚着受了重伤的心和胃。
食髓知味,和尚立即又拈一颗,他的唇轻轻擦过柔嫩果皮。
眼前忽然划过,一张肉嘟嘟如樱桃的小嘴。
那日,船舱走廊上,他伸手拉她,两人都没防备,两张唇轻擦而过……
同样芬芳柔软的滋味……
这一闪念,唇边的樱桃立即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觉气血上涌,脸红筋涨。
和尚对自己又气又恼。
诸般情绪磨搓,他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