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锅里还剩着几个昨儿蒸过的馒头,早已没了热气儿,拿在手里如石头般冷硬,味道又干又淡味同嚼蜡。
“呸。”江盛娆站在院子里,才咬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隔夜的馒头是真难吃。
然而环顾四周,这老大伯的院子里连柴火都没几根,更别提其他吃食了。她在灶房里找了好一会儿,也就从那破竹筐里翻出几个发芽的土豆儿,一颗蔫了的白菜梆子。
她往后望了一眼,少年站在门沿边上,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两人正巧对上。他手里的馒头自然连咬都没有咬上一口,葱白的指尖搭在那风干的面皮儿上,显得越发莹润秀气。
“咯咯咯~”一只老公鸡忽然从茅草堆里冲了出来,凑到江盛娆的脚边啄那一小块面团,它边啄边抻着脖颈,眨眼间便吃得干干净净。“咯咯咯~”那老公鸡抖擞地扇了几下翅膀,似乎极为满意,绕着江盛娆走了几步,那鲜艳的尾羽一扬,竟落了个蛋下来。
江盛娆以前在外婆家见过母鸡下蛋,现在不过是对调了而已,她见怪不怪地弯腰去捡鸡蛋。少年却在一旁看呆了,琥珀色的凤眸眨了又眨,流露出些许天真的稚气。
他只知道男人若有了妻主,才可能生子。那院里只有两只公鸡,为何还能下蛋呢···
而江盛娆掂量着手里温热的鸡蛋,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各种做法了。“照宁,你喜欢吃甜的··要不给你做个甜的蛋羹吧?”还未等少年反应,江盛娆又想到这老大伯的灶房估计连糖也不会有的,“或者还是水煮蛋吧,你吃蛋黄吗?”
很多人是讨厌吃蛋黄的,江盛娆刚想说如果不吃蛋黄可以给她,可是看着少年清瘦拔|高的身形,单薄的脊背以及细窄的腰,她很直观地再次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顾照宁只不过才过及笄之年,意味着刚到能嫁人的年纪而已,他的身体却是还没有成熟的,一直在成长着。
所以任由少年平时那样随意,挑食,糟践自己,是很不好的。
“不吃蛋黄也得吃哦。”她果然看到少年皱眉了,但是眼底并不如脸上那般清冷,甚至还因为女子语气柔软的询问泛起了一点
点很小的涟漪。
江盛娆勉强从旮旯角里凑了些柴火,又意外找到几个蛋,大概五六个蛋全部下锅,煮了几分钟的样子,那灶头里的柴也是有些潮的,冒了好些烟,呛得江盛娆直咳嗽。
少年仍立在门沿边,却忍不住往那灶房里飞快地看了一眼,他抿了抿薄唇,又垂下了眼,似乎有点局促。
少年可以麻木地忍受一切的恶意和谩骂,但在隐约感受到细心的关注,被温柔照顾的时候,却表现得很笨拙而不知所措。
好像是不一样的,和赵姐姐,和那些向他示好的女子相比,他试图去找,却再也没有在她的眼里看见那种令他害怕的狂热。
除了那一次。
他微微地绷直了脊背,靠在门框处。
正午的阳光照在屋瓦上,他低低地垂着头,些许余晖洒落在身上,浓密的长睫也像是镀了层浅浅的金色,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上扬的眼尾有点泛红,语气艰涩而茫然的,“··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是因为我的··身子你还没碰够吗?还是··还是以为做了这些,我就会在··在床··笫间乖乖听话?”
说到后面,少年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哽咽,断断续续的,很勉强地才说出那几个难以启齿的词,这是他听到过很多次,努力想要遗忘的,却早已如同一道经久未愈的暗疤般横亘在心口,此刻却被他自己亲手揭开了。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用轻贱的方式说服自己,他身上唯一值得被人在意的只是一副皮囊而已。
如果也被厌弃了,就再也不会愿意在他身上浪费心思。
江盛娆手里拿着一个煮熟的鸡蛋,才刚剥了点壳。在她眼里,少年就像一个受了伤般蔫蔫的小动物,平常扎人的刺都收了起来,没有攻击性,也像是失去了求生欲。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水雾弥漫,又不想被人发现般,定定地望着她,却又很快垂下眼,长睫湿漉漉的,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
周遭似乎变得格外安静,枝头上的鸟儿许是飞到了别处,隔壁屋舍里拉扯家常的聒噪声也不知何时歇了,就连院子里的老公鸡也只顾着在茅草堆里刨食,偶尔才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明明知道该是
怎样的答案,为什么还要问呢。少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眼眸渐渐黯了下来,唇角微撇,带着点嘲意。
女子忽而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他刚有些惊讶地扬起了脸,紧接着是不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在眨眼间轻快地贴近。
江盛娆在少年嘴角亲了一下。
很轻很快,甚至没有留下太多的感觉,少年却顿时乱了呼吸。
“没有。”女子朝他笑道,依旧是有些轻佻散漫的笑容,眼神却格外的认真而诚挚,“顾照宁,你值得最好的。”
她顿了顿,顺着少年平常的话戏谑道:“我是一个坏人。”说着,她抬手抚了抚少年微红的眼尾,用指尖接住了滑落的小水珠,迎着那双潮湿而黯然的眼眸,继续道:“但是想把最好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