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吴三娘说完了这一折话本,席上食客们杯盏里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陵江楼内逐渐冷清,桌上留下一片残羹冷炙。
泼墨般的夜色中,吴三娘挎着匣子优哉游哉地走着,那匣子里的话本轻磕着边角,发出细微声响。她步履稳健,轻车熟路地穿过好几条狭窄的小巷,走进了一条幽深的弄堂。这弄堂地上湿滑,随处可见地堆着一些秽污之物,散发出隐隐的腥臭气息。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吴三娘脚步渐慢,直至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门口,她停了下来。
“是哪位客官还没听够三娘的话本儿,竟还费心跟了来?”吴三娘余光一扫,依旧挂着笑面儿,却全然不同于戏台上见到的那般,整个人透出几分威压之力。
这明显是个练家子呀。
江盛娆的原身作为一个骄奢淫|逸的皇女,也就半吊子的功夫,想了想,她还是将少年留在屋瓦上,自己跳了下来。
“我只想问问这话本儿是从何而来?”江盛娆直接开门见山道,她不信一个市井平民能打探到这样的消息。
吴三娘眼神陡然锐利,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杜撰的,故弄玄虚罢了。”
“哦?可我不信你只是一个说书娘子。”
吴三娘不动声色地凝神在江盛娆身上打量了片刻,只道:“那小姐可真是高看三娘了。夜路不好走,像这样的穷困破陋之地可不是小姐该来的,还是快快归家吧。”
说罢,她便推开那紧闭的陈旧木门,欲往里头走去。
“林梓柔。你是不是认识她?”江盛娆往前伸手一拦,搬出了本书女主的名字。
之前那次劫狱,顾氏和顾照元就已经流落到了女主的手上,而女主虽是富商庶女,但穿越没多久就靠着才智和女主光环获得了尽数的家财,且在从商过程中屡受贵人相助,还结交了很多忠义的江湖人士,娶了昆芜派的公子陆云辞这样的贤内助作正夫,商业版图一再扩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理应在女主的后宅安稳度日才对。
那吴三娘脚步一顿,显然是被她猜中了。
“想必顾照元现在和她在一起吧?在想法子把顾氏救出来?想···”
“你是谁?”吴三娘猛地扭过头来,打断道。
“我?我只是一个爱听话本儿的人啊。或许你可以回去找人再杜撰一番,明儿来陵江楼把下一回的故事讲给我听。”女子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神色坦荡,不像是心思诡谲之人。末了,才道:“我姓盛,单字一个娆。”
“盛小姐··索性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摊开底细,把身份都亮明了,按江湖规矩,我且放心称你一声盛姑娘,再随我进院子详谈。”
“不必,夜路确实难走,我是该回去了。”她还要多此一举地亮明什么身份啊。江盛娆很肯定,只要这吴三娘在顾照元面前提了她,为了找回弟弟,他一定会来的。
“就劳烦三娘替我到顾照元那儿多提一嘴了,就说有一个叫作盛娆的人想见他。”
吴三娘顿时蹙紧了眉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江盛娆正欲转身,瞧她脸色不大对劲儿,随口问道:“顾照元··不会也被关进裴府了吧?”
吴三娘无言地与江盛娆对视良久,大眼瞪小眼,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裴府看守森严,梓柔妹子派出的人手一直无法寻到合适的契机将顾氏救出。是以··就在昨日,照元公子不堪父亲受辱,便借着由头,孤身去了裴府再也没回来。”
江盛娆:“···那林梓柔打算怎么做?”
吴三娘张了张嘴,话未说尽,但多少还是透露了点儿风声:“裴家主母这些时日亲自登门邀了好些望族显贵之女,明后几日或将到府中赏玩,其意应是为了裴家儿郎的姻缘。”
明后几日···
裴府,沁水苑内。
从镂空的雕花窗桕往里望去,内室一明两暗,那镶玉牙床边的错金大宣炉里一炉浓烈香气,正袅袅不断地飘散着。一众侍人埋着头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耳边时不时地响起杯盏瓷瓶在地上碎裂的清脆声响。
裴旭将案几上的一套白玉瓷茶盏拂到地上还不够解气,又起身砸了几个粉彩花瓶。
裴家主夫萧桂匆匆地赶了来,见此情景不由地拂了拂袖,对着那些个侍人厉声道:“怎的都不知道上前劝劝,养你们何用!”话音未落,裴旭已将花梨木书桌上的书画字帖,一方宝砚,各色笔筒也尽
数抹落在地,未化开的墨汁沿着桌沿滴滴溅落,将他的珠络缀金云锦袄也染得一片浓黑。
“哎呦,我的旭儿呀。你可当心些手,千万别伤到了。”裴家主夫忙挽住裴旭,见他只喘着气不再发作,略微使了个眼色,仆从们才敢纷纷蹲地收拾起那些碎片来。
“爹爹,我不活了!还是一根绳子吊在房梁上死了痛快!”裴旭红着眼儿道。
“说什么浑话呢。”裴家主夫用帕子替他拭了拭眼泪。
“今儿,我跟着母亲到魏国公府登门拜访··那魏家二小姐··她看都没多看我几眼!仿若在她眼里,我就··我就是个丑无盐!”裴旭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本就是个男儿家,跟着抛头露面地去魏府就已经够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