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院子的姜轻敛眉低目,一五一十回禀:“世子夫人在照月堂陪伴少夫人,学习管账。”
得到答复,陆无咎未置一词,让人摆上晚膳。
他不习惯下人近身伺候,因此下人布好菜,便默默退下,不忘关上门扉。
门外的姜轻依旧如一尊木雕般静守,如果不是世子得知苏酥去向后,轻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开来,她还以为之前的问话是自己的臆想。
陆无咎换好燕居服,用罢晚膳,离开清辉院去往藏书阁。
清辉院的仆人早已见怪不怪,一日十二个时辰,世子只有晚上就寝和用饭会待在院子,其他时间不是在府衙,就是在藏书阁。
甚至有时在府衙或藏书阁留宿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但不代表在清辉院当差的仆人就能干活清闲,世子讲究精细,起居的卧房不得见一丝一毫的微尘。
仆人打扫整洁,原先的摆设和物件也要归位,不能有一星半点的偏移。
可以说,公府里的仆人若有选择,都不会去清辉院当差。
陆无咎前脚才离开,苏酥后脚就回来。
她清丽的面容有了些许疲态,一回来就坐在八仙桌旁,斟了杯茶提神。
姜轻适宜地关门,瞥到八仙桌旁六个圆凳,苏酥落座的位置恰好是之前世子坐过的。
“适才世子已经回来用过晚膳了。”姜轻简单交代苏酥不在的期间,院子里发生的事。
“嗯。”苏酥敷衍地回应。
她还头疼回来的时候还要侍奉世子,幸好与世子错开,她也能歇息片刻。
虽然离开照月堂,但她满脑子还是算账的细节。
她已在照月堂与林氏一齐吃过晚膳,于是便让千梨准备好盥洗的用具。
苏酥净过面,坐在镜台前拆卸环佩,透过铜镜得见身后千梨忍不住打了呵欠。
“千梨姐姐先去休息吧。”千梨跟了她一整日,辛劳不亚于她。
千梨也想早些去配房休息,对她叮嘱道:“那你可要记住,等世子回来才能歇息,别自己先睡了。”
丈夫未归家歇息,妻子就要秉烛等待,除非丈夫捎口信说不回来了,否则就是不合规矩。
苏酥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做好世子夫人的职务,帮助世子平步青云。
“我知晓了,千梨姐姐快去吧。”
千梨也不再多言,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外打算值夜的姜轻一齐拉走。
姜轻不肯,千梨悄声对她道:“你怕甚么?这是在公府后院,可不是敌营,能出什么事呀?”
千梨是在点她,姜轻曾经出过一个任务,女扮男装潜入敌营埋伏,三天三夜不睡不动,趁对方松懈之际,一举刺杀成功。
姜轻还是不动。
千梨又道:“我守过夜,世子与夫人夜里不会起身,一觉到天明。再说了,世子喜静,你在外头跟个门神一样站着,就不怕惊扰了世子?”
千梨起了好胜心,非要把她一起拉走不可,姜轻一时憋屈得很,空有一身武艺,碍于身份与所在,不能施展。
姜轻拗不过她,到底是被拖走了。
庭院里灯火幽邃,空寂无人,没有当值的仆人都躲在配房里沉入梦乡。
苏酥卸下满头钗环,随意地散发。
世子是个生活井井有序的人,主屋是起居之地,没有一本书籍或玩乐之物,她还得强撑精神不能先睡。
苏酥索性坐在东次间,撑开支摘窗,习习夜风吹拂,头脑清醒不少。
她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又回到今日在照月堂学习管账的时候。
亥时初,陆无咎才从藏书阁回到清辉院。
近段时间司天监正在研制新的漏刻,他代正监监工,耗费了不少心力,研制新漏刻遇到问题,他翻阅典籍,钻研古书,才有一点突破。
沉湎于古书典籍,难免忘了时辰,再抬头已经是皓月当空。
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长随不敢入阁楼打扰,他时常废寝忘食、笃学不倦。
陆无咎一如既往踩着清冷的月色归来,皓月当空,清风拂过枝头,裹挟秋天的金桂香,沙沙的树叶摩擦声尤为清楚。
他很是享受这般的宁静,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自己一人禹禹独行,越寒冷越清晰。
然而就在他习以为常的寂寥夜色之中,主屋的一豆灯火摇曳明灭,分明是那般脆弱,风再大些就能熄灭,却出奇地烙印在他眼底。
是了,他不再是独身一人。
虽然这一场戏是他亲手安排,但在外人的眼里,他已成婚。
然而,成婚不过是为了给母亲一个交代,为了拂去一朵朵沾衣的桃花。
他清楚地知晓,这一切都是假的,也不曾期望从婚事里获得什么。
可当他披星戴月,以为会像往日一样从一处孤冷走向另一处孤冷时,一盏为他续的灯盏,昏黄的烛光,不知不觉填满心扉。
陆无咎推开屋门,迎面得见的半月桌上的美人瓶里换了新鲜花枝,他掀了掀眼皮,朝东次间望去。
身穿月白素衣的女子侧卧在软炕之上,她没有盖被褥,应是打盹时不小心睡了过去。
乌鸦鸦的发如瀑倾泻,月辉透过支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