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柳藤推门冲进小店,话音未落,已僵在原地。只见一位青衣少年捏着胡须,从一方铜镜后扬起脑袋,白皙的脸庞映着淡淡的金色光晕,一双眸子亮得摄人。
空气凝结成霜,添了寒气,结界自成。
斑驳的白墙上,破旧的老式钟表伴着滴答声,兀自一顿一顿地挪动,证明着时间的缓慢流逝。
可它实在是走得太慢了,好像走了几个世纪那么久,才只挪动了一小步。
——真是笨拙又迟缓。
终于,玻璃门的撞击声再次响彻小店,震碎了结界和时间。
“咳咳——”
少年随即清了清嗓子,唤回了柳藤的思绪。
“小师傅好。”柳藤仍站在原地,双手扯了扯毛衣下摆,小声说明来意,“我刚在这儿解过梦,心中还有一些疑惑,想再请教一下大师。”
“师傅方才窥探天机耗费了心神,这会儿不方便会客。”少年语速很慢,声音懒懒的,带着浅浅笑意,像趴在店门外槐树下晒太阳的乌龟,松散自在,“姑娘有什么疑惑,问我也是一样的。”
——姑娘?
——真是一个奇妙的称呼。
柳藤想了想,回道:“既是如此,我改日再来拜访吧。”
“你不相信我?”少年仍含着笑,语气却实在算不得和善。
“那自然不是。”柳藤忙陪笑摆手。
“哼——肤浅的凡人。”
少年丢下那个几乎以假乱真的胡须,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白巧克力,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纸,慢悠悠地咬了一小口,眯着眼,细细咀嚼起来。
又是一副悠然自得,晒太阳的模样。
柳藤见对方不再言语,便讪讪地鞠了一躬,转身向门外走去。她只挪动了两步,却听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此行并不为解梦,而是为寻求创作灵感。”
柳藤放缓脚步,视线落在门缝间的尘埃上,睫毛微微颤动。
“一个月前,你接了一个画插图的活计。眼看交稿日期将至,而你却毫无灵感,只得求助于‘玄学’。这些日子,你遍访钦州大大小小的寺庙,吃了一周的斋饭,花掉了整整七十块大洋,还磕红了脑袋,仍是一无所获,只勉强入了个梦。你实在没了主意,便借着解梦的由头,来这里找寻灵感。”
柳藤不觉抬手,偷偷摸了摸冰凉的额头,再次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小师傅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才道:“这世间就没有我算不出来的。”
他的声音清冷,一字一句缓缓吐出,分明没有情绪,却好似在冬日里透出了初春的气息。
柳藤又扯了扯毛衣,转身笑盈盈地迎了上去:“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这下相信我了?”少年抬起右眼望向她,左眼仍半眯着。
此刻倒不像那只乌龟了,更像是房梁上的野猫。
“一直都是信的。”柳藤的身影被光穿透,柔软的毛衣镀了一层金色,将她层层包裹起来。
“相信啊——”镜面反射的光影落在少年的眉眼上,几近墨色的湖泽波光鳞鳞。
一时间,范文正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飞出故纸,变得具象。
“嗯嗯。”柳藤的睫毛随着点头的频率,上下闪烁。
“我乏了,你改日再来吧。”少年伸了个懒腰,双手抱胸,清瘦的身躯贴在椅背上,宽大的靛青色道袍随之飘起,又飘落,终于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大师——”柳藤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飘落的衣袖,左右摇晃了两下,“行行好,救救小女子吧——”
少年闪躲不及,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他左手扶着椅子,右手扯住左侧衣袖,瞪大双眼,身形扭曲,略显狼狈:“松开。”
“我不!”柳藤没有被对方言语里的怒气威慑到,果断拒绝了少年的要求,“刚才那位大师就是这样一去不返的,我绝对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
“我不走,你先松开我的衣袖。”少年的声音软了下来。
“真的?”
“真的。”
柳藤犹犹豫豫松开一角,便见道袍从指尖滑落,少年唰得一下站了起来。她眼疾手快,上前一步,隔着案台又把对方拉了回来,不留心撞倒了台面的雕花笔筒。
一把毛笔尽数滚落,跌入青砖之上,顺势滚到她的脚边。一支墨色未干的毛笔,落在她鞋面的珍珠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少年的脸色沉了下来。
“大师——”柳藤双腿微曲,声音婉转,几近哀求之姿。
对方叹了口气,冷声道:“五百。”
“好说好说。”
柳藤用一只手抱住对方的胳膊,抽出另一只手,麻利地掏出手机,扫码,按下支付键。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手速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到账提示音再次响起,少年终于慢悠悠坐回原位:“把毛笔捡起来。”
柳藤这才如释重负,松开了对方的衣角。她弯腰捡起毛笔,擦拭干净,插回笔筒之中,然后才落座于对面的高脚凳上,两只脚踩着踏板,双手搭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