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济逝世消息传至东疆时,楚江正在学堂里教书,堂下坐着认真听讲的陈叙。
“咣当”一声,陈叙手中的笔掉落在桌上,墨水滴落在纸上,飞快地洇开,转瞬,便毁了幅好字。
他呆呆地看向楚江,双唇微启着。
楚江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同他说:“我们回京吧。”
陈叙仍呆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慌张地起身,跑回家收拾行李。
学子们回家,他望着空荡荡的学堂,想起了曾经。
他出生不足一月,父亲登基为帝,母亲为后,而他被封为太子,集万千尊宠于一身,可谓是无限风光。
他在宫中,便如同个小霸王一般,无人不尊,无人敢惹。
那时,他母亲常对他说的一句便是,江儿,这大楚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无须容忍、无须惧怕。
他便如他母亲所说的那般无所顾虑地长大,却渐渐发现,他父亲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喜爱他母亲,甚至可以说是,假意多于真情。
连他,他想,他父皇应也是不喜的。
他切身感受到这事,是在楚济出生以后,他被母亲领着去见了他这位突然降生的弟弟。
是的,突然降生,他母后知道楚济存在之时,已是江嫔生产之际。
他与母后到时,他父皇已至,旁边站着常公公,身前跪着一群内侍,高举着《起居注》,声音微颤:“注中记载,陛下那月确有几夜宿在江嫔寝宫。”
皇帝眉头微展,眼角余光瞥见陈皇后,忙起身迎了上来,体贴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氏顺势虚靠在他怀里,比他还要体贴地说:“事关皇家子嗣,臣妾理应为陛下分忧。”
皇帝扶着她坐下,同她道了声辛苦,目光温柔,唯有楚江见到了他双眸之中一闪而过的狠意。
楚江无声地勾了下嘴角,一时之间,竟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是在嘲笑他父皇的虚伪,还是他母后的愚钝,亦或者是他自己这甚是荒唐的存在。
稳婆抱着楚济出来时,皇帝仅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还是陈氏出声,说:“陛下,为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皇帝的视线这才又落到婴儿身上,半晌,开口道:“不如,皇后给取个?”
皇后又推脱了番:“这毕竟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位皇子,纵使陛下不喜,也应给取个名。”
皇帝轻叹了声,一脸的无奈,似是在苦恼,喃喃道:“取个什么好呢?”
楚江轻啧了声,委实不想再看这两副虚伪的面孔,便启了唇:“不如取个济字,济人济己。”
既可释作兼济天下之意,亦可解为济济有众,恰能满足他二人迥异的心思。
皇帝和皇后皆望向了他,眸中隐隐透露着满意,却偏偏还要再推脱一番。
皇帝先出了声:“皇后以为,此字如何?”
皇后紧随其后:“陛下觉得呢?”
楚江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二人、他的父与母能假到这般地步,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后还是没忍住出声请退。
他俯身行礼,转身离去。临走前,他最后望了眼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脑海中想起的,却是皇帝最初望向他的那一眼。
那一眼中,有他从未在皇帝身上感受到过的期许和温柔,那种独属于父亲对孩子的爱意。
楚江微抿了下唇,抬脚离开,他想,无妨,他并不缺这份爱。
白驹过隙,楚谦、楚檠先后降生,皇后忙于巩固自己的势力,无暇顾及他,他乐得清闲,跑去陈家逗弄刚出生的婴儿。
“久闻二皇子的名字乃是殿下所起,”女人抱着婴儿,试探着问:“不知这孩儿可有同样的荣幸,得殿下赐名?”
婴儿似听懂了他母亲的话,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指,朝他咧开了嘴,笑得眉眼俱弯。
他便也无声地笑了起来,启唇吐出一个字:“叙。”
自那日起,他便常跑去陈府,也因此,父皇待他越发的不喜,甚至到了他母后都察觉出的地步。
他被母后困在宫中,翻看那些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书本,试图让他以此来换回父皇的喜爱。
可那又有何用呢?他父皇不喜的并非只有他,而是整个陈氏。
他实在无聊,便偷溜到御花园散心,却未料到会在那里偶遇楚济、楚谦和楚檠三人。
两个做哥哥的,居然被一个弟弟欺负得说不出话。
楚谦被楚济护在身后,委屈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楚江望着他们对面的楚檠,蓦地想起多年前那个无法无天的自己,没忍住笑了声。
这声笑引来了三人的目光,他转身欲跑,却被楚谦叫住。
他跑到他身边,委屈巴巴地说:“太子哥哥,楚檠不讲理。”
闻言,楚江没忍住,又笑了声。
楚济急忙跑过来,将楚谦拉走,再次护在身后,俯身行礼,恭声道:“三弟不懂事,冒犯了殿下,楚济代他向殿下赔罪。”
楚江打量了他几眼,心想,这倒是位知趣的。
可这位知趣的,也不过比他身后那位不知趣的大了几月而已。
这深宫内啊,果真是卧虎藏龙,远处那个试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