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这里本不该这样的。因为置换——或者说置换的实验室——非常非常非常有钱,有钱到试管烧杯可以直接用一只扔一只,根本不用清洗。
但那只是理论上的说法,仅仅流于口头。事实上这种说完转眼就忘了、连成文过程都没有的决策意味着它注定没有被落实的可能。
作为实验室的所有者和最高决策者,置换本人或许不在乎这些在他看来极为零碎的支出,但在他手下工作的实验室直接管理人员可不会也这么想——钱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谁都想要的,而且这毕竟是一笔日积月累下来十分可观的资金,让人眼红心动也实在在所难免。
恰好,这其中又有着实在非常大的操作空间——只要找到一个人干这种无人在意的活再随便给点什么当作报酬就能理所当然地把这笔用于采购实验器材的费用直接划进自己的账户了。
在这里,清洗完同样是不用检测的,因为根本没人会拿试纸检查这些理应全新、本该直接拿了就用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刷干净,存储记录一类的程序自然也是不用走的,因为那会让这一切露馅。
置换的实验室或许比电选和电泳大得多,但他的管理水平很明显也没强到哪里去。
虽然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并不怎么让人喜欢,但其实也没有怎么让人讨厌。毕竟当时的我对自己的工作内容根本一点儿不在乎,干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相当无所谓的事。
我不需要从这种事情上获取存在的意义,也没什么价值可以给这份工作磨灭,硬要我对这份工作给出什么评价的话就是工作结束的时候可以看到日出,那还挺美的。
赛博坦星球处于的半人马座α星明明是个三合星系统,但却因为其中的一颗恒星过于微小黯淡所以平日里只能见到两个太阳——以一种简明朴素到了极点的方式被分别命名为A星和B星。
这两颗体积、质量、视星等一类的参数都和地球所在星系恒星差不多的矮星除开每八十年一次的相遇以外都保持着彼此相对的运动,不过以它们相对于赛博坦的距离为参照的话这两颗星球其实挨得非常近,于是当它们随着赛博坦的自转和公转而从后者的天际线升起时自然也是紧挨着的。
晨光熹微,而后是逐渐满撒在视野里的日光,和更加明亮的日光。
金色和橙色的光芒就这样交织在一起,延伸着破开了天空,万丈霞光一视同仁地映照着起伏不定的大地山川和依附地势而构建出的绵延城池。
不过虽然在我看来非常美丽,但实际上这种因为行星自转和公转而产生的自然现象对于绝大部分赛博坦人来说是极其无关紧要、也无足轻重的事——自然光源?那很好。可人造光源早已照亮了赛博坦上的每一个角落,这本就是一座不夜城,谁会在乎这些时有时无的日光?
也是因此,一直到能源枯竭的时候人们才重拾起起对于太阳的那份原始而朦胧的情感,但也仅仅是这样了,这份感情硬要说的话最多算得上感激——还是极为勉强的那种——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毕竟谁也都知道这本就仅仅是因为行星自转和公转而产生的自然现象而已,且这两轮太阳也并不是为了照亮他们赛博坦人所在的星球才特意发出这份光芒的——它本就是发着光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因为理应发光而发光——那他们自然不至于对此产生什么别的可以被划分进迷信范畴的想法。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赛博坦人毫无信仰。
普莱姆斯神创世的神话深深铭刻在几乎每个赛博坦人的芯里,十三天元的传说代代相传经久不息,火种源之井的诞生带来了生命,领袖模块选定了代表着普神意志的使者,赛博坦人民万众一心,整个文明欣欣向荣,万物勃发。
这是个听上去十分圆满而美好的故事,于是它让我觉得格外虚假——这怎么看怎么像编来哄人的烂俗神话,真会把这种鬼话连篇的东西当真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事实上,了解到这些神话传说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赛博坦人真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记录历史而非追忆神话上。
虚假的神话故事带不来除心理作用以外的任何实际价值,只有有据可查的历史才能记载种族文明的由来。
只有真实存在的事物才能构建出真实生活的世界,像脚下的大地、像头顶的星空、像远方的太阳。
只有出自本人意志并反馈己身的作为才真正具有价值,像步步走来、容不下一丝一毫差错的人生。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球人类用来讽刺暴君感伤国事的诗句因为含义过于形象鲜明而即便经过近三千年的时光也没生出任何歧义——这对这一物种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了。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不为贤人所与也。必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方为贤人与之。
明明之前和我素不相识也素无仇怨,天火却还在我跟了他之后只让我对着数据板写报告,杜绝我接触到任何实验设备的可能,对我这种人也能防备到这种地步,可见他实在谨慎多疑到了极点。
瞧,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为什么活得谨小慎微的原因,这也同样是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天火的原因。
偏生我还根本甩不掉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