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然的琴声极是好认,是悠远的、宁静的、脱俗的……即便《幽梅吟》是一首表达女子闺怨的曲子,也会因为她自身的秉性,弹出较少的烦闷,更多的哀婉,犹如才女游园,对梅轻吟。
这首曲子薄珩曾听别的乐师弹过一回,彼时无意路过御乐坊,听到凄婉哀切的琴调从坊内断断续续的传出,他觉得甚是絮烦,未曾想今日宋泠然弹起来倒是悦耳十足。
定了定,薄珩转过黑棕色的瞳珠,梅色夹着清冷的光从他眼里析出,他神色泰然,问了一句:“云三小姐,你同宋女师很熟吗?”
云娉婷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臣女时常去宋女师那儿蹭饭,偶尔会向宋女师请教琴艺,故而识得宋女师的琴声。”
薄珩向来机敏,很轻易就听出了云娉婷的话外之音,又问:“是御膳房做的东西不合胃口?”
云娉婷连忙否认:“不,御膳房的东西很好,是臣女在家里吃的东西口味重,所以到了宫里也总忍不住想贪嘴吃些甜的辣的。”
薄珩明了,不徐不疾地道:“父皇年老,容易脘痞,御膳房顾忌着父皇的龙体总是会将东西做得清淡些,明日起孤会吩咐御膳房,让他们记一记你们女院的口味,做些你们喜欢吃的。”
顿时,云娉婷脸上又惊又喜,她早知太子贤名远盛,却不知太子对人如此体贴入微,怪不得朝堂内外都爱戴他呢。
须臾,两人又将话挪回到了宋泠然的身上,一面走一面闲聊。云娉婷一贯是嘴上不把门的,将自己与宋泠然相处的趣事如同倒豆子一般悉数倒出,“宋女师比我还会爬树,摘得果子又大又甜,还会教我分辨果子熟与没熟的差别……”
薄珩凤眸微垂,只静听不出声,心中频感意外,他以为宋泠然性情冷淡,私底下定然也是循规蹈矩,竟不想她如此不羁。
一时间,脑海里浮出宋泠然挽袖爬树的画面,与平日里授琴的严肃形象大相径庭,他哑然无言,忽闻得梅林上空的琴声一变,《幽梅吟》没弹完的半阙衔接了一首从没听过的曲子。
这曲子情绪渐起,弦调渐扬,仿佛才女游园逢佳遇,一朝得知音。才女情窦初开,青涩混沌,未明心意,已先有情,其中缠绵之意犹如泠泠春雨连绵不绝,使人不禁怜心丛生。
继而,这琴音又转向更高处,如烈火烧荒原,快马疾扬蹄,怎么听都有股子不拘无束轰轰烈烈的意味——才女怕是被情郎拒了,恼羞成怒,索性包袱一卷,远走天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自个儿逍遥快活去。
薄珩顿觉好笑,问云娉婷:“云三小姐,这首曲子你听宋女师弹过吗?”
云娉婷懵了一下,竭力回想片刻,摇头道:“未曾,宋女师鲜少弹这样的曲子。”
薄珩轻叹:“这大抵是她新作的曲子罢……”
的确,这就是宋泠然新作的曲子。
其实,宋泠然亦不喜《幽梅吟》,嫌其太过儿女情长,怨怨怼怼,不如《玉妃引》好听。奈何长乐郡主以《玉妃引》为题,其他人已经弹过,自己再弹未免有炫技的嫌疑。
不过,方才意兴上头却是让她灵感大发,令她情不自禁抚了昨日没作完的新曲,顺其自然地补足了未完成的后半阙。
如今,一整首新曲作成,宋泠然指尖落下最后一个琴调,明眸熠熠发亮,她微微喘着热气,恨不得立刻回瑶音阁,将新曲的琴谱记下来。
亭中掌声雷动,皆是被宋泠然的琴技所折服,竟连《幽梅吟》都改得动,还改得天衣无缝,险些听不出是两首曲子。
千金公子们一窝蜂涌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宋女师,你方才接的是哪首曲子?弹得真真是前无古人。”
宋泠然白颊如点胭,害羞得沁出薄薄绯色,微笑应道:“即兴发挥,不必捧杀我。”
长乐郡主立刻笑道:“哪里是捧杀,宋女师的琴技令人动容,连水里的鱼都忍不住浮上来听。”
这时——
“皇兄。”
突兀闻得永宁公主唤了这么一句,所有人的注意力被永宁公主拉去,齐齐转头望向了亭外的来人。
披着鹤羽大氅的太子双手拢着袖子姿势板正,身旁跟着鹅蛋脸圆眼睛的云三小姐,前前后后都是簇拥的宫人。
宋泠然没料到薄珩会跟云娉婷一起过来,愣神怔忡,就见云娉婷蹬蹬上了台阶,跑过来凑在她跟前笑,“宋女师。”
“娉婷。”
永宁公主率先给薄珩见礼,其他人也一应躬下身去,长乐郡主潦草福了一记,立刻挤到薄珩的跟前,气得永宁公主抿嘴不悦,自顾自娇声道:“太子皇兄,你来得好快,长乐还以为请不来你呢。”
薄珩没有立刻予以回应,慢慢地望向了宋泠然,宋泠然故意视而不见,低着头同云娉婷说话,一丝笑意虚虚地漫在唇角。
下一刻,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亭外的湖光水色,宋泠然掀起眼皮,便见薄珩恭谨地唤她:“宋女师。”
宋泠然眼睫一颤,不得不掀起眼皮,佯装淡定地与他对视,微笑道:“殿下,这里不是长春殿,随意就好,不必如此墨守成规。”
薄珩颔首,“嗯,皆依老师之言。”
见状,亭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