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家门口，这一路上糸师冴都没和我说话。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搭腔，准确地说，我甚至不敢和他对视。不是害怕，单纯是莫名的紧张。
躺在沙发上，整整半小时都在发呆，然后反思，自问，又觉得十分愧疚。如果今天糸师冴没有强行介入，结束我这么长时间的自作自受，恐怕现在我正在卧室，打开电脑装作不怕匿名邮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把情绪发泄在网上……
明明就在意得要命！
我猛地坐起来，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行动，起身朝门外跑去。凛被要求跑腿，去附近超市买调味料，他很乐意，正好和小伙伴炫耀新的球鞋。
“小凛，你哥在家吗？”我急忙问。
“不在哦。”他眨着晶亮的绿眼睛，睫毛扑簌像蝴蝶翅膀，“哥哥刚刚出门了，说想和海边走走。感觉他心情不太好，你们是不是又吵架啦？”
又……
这个字刺痛我了。
“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哥喜欢你吗？”凛问，表情变得有些委屈。
因为糸师冴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吗？
我想这么问，但觉得凛可能没法懂。再说，这种像是施舍的喜欢，那个心比天高的糸师冴根本不会要吧。
凛继续用还未变声的纯真嗓音诉苦，“你们从前不是这样的。好像你被坏人推到水里后，你都不来我家玩了。讨厌的是坏人，又不是我哥……”
我有些不出话了，心里很愧疚。
“凛，我觉得，你误会我们了。喜欢分很多种哦，就像我喜欢凛，喜欢糸师阿姨。”我弯下腰安抚道，摸凛的头。
凛却避开，这非常罕见。他似乎急于说服我。
“不是的，姐姐说的喜欢是很一般的喜欢，喜欢好吃的，喜欢体育课，喜欢坐公交车的时候发现有空位……但是我哥的意思，是想你以后嫁到我们家啦。”
……
啊？
我刚才是幻听了吗？
“我也很想和姐姐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但姐姐你要是不愿意，勉强你也不可以。”凛抿紧嘴唇，伸手握住我的小拇指轻轻摇晃，“可是，姐姐你一定要想清楚啊，再考虑一下嘛，姐姐。”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用两只手把我小臂抓住来回用力晃。
“很久以前，你和我哥不是还很要好吗？你可以进他房间，他也可以进你房间。你借了他文具不还，他拿你的水壶喝水，你们都不在意的。反正就是，我哥对你特别好，你也对我哥特别好！”
**
如果不是被凛提醒，我差点要忘了从前的事。
我和糸师冴，我们确实相处得来，从前相处得很好。
**
但他常去的防潮堤没有他的身影。我盯着夕阳落下，海面被照得流光溢彩的风景，隐约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很沉钝，像被什么用力朝下拉拽。
——讨厌的是坏人，又不是我哥。
凛说得对，因为恐惧于森田的暴行，我迁怒了糸师冴。他本身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露出那种眼神，做出差点造成流血事件的行为，全部都是为了我啊。
回忆沉寂。海浪声便像一块厚重幕布覆盖过来，我被遮住眼睛，又恍惚看见糸师冴朝我游过来，拽住我，把我带出水面。
耳边是咕嘟咕嘟的水泡声音，还有他胸膛里的轰鸣。
也许，对当时的我来说，救援不过只有数十秒，但现在想想仿佛是从海岸到太阳的距离，从黯淡到有光那么漫长。
一股力量从身体里迸发，我无暇思索它从何而来，只是顺从意思，沿着堤坝朝下走，脱下鞋踩在松软的沙子上。
被烘烤了整个白昼，暖烘烘的沙子，偶尔脚心传来棱棱角角的触感，是贝壳，还有各种各样的螺。我一边看着，一边朝海水轻轻拍岸的地方走去。
水很恐怖，淹没我，拉坠我。脑袋里回震着流动沉闷的颤音。我会昏沉，接着窒息。
但我眺望水面之上，阳光冲击而来，火焰一样照亮。我觉得我可以克服，至少迈出小小的一步。
站在被海水浸湿，泡得松软，一脚踩下去就出现凹陷的湿沙子上，我坚定地攥紧手，抬脚朝前奋力一跨。
啪。
水花从我脸上滑过，溅得我满身都是。三月的海水带着凉意，仿佛一股电流从足底顺着脊椎直冲脑门。我一个哆嗦，又感受到意志、勇气，还有长久的逃避，一切终于从被动转为主动，虽然还有持续的后怕和窒息般的恐惧，但我仍用力踩水，没过脚趾，没过脚背，没过脚踝……
专注，专注，只服从内心深处的声音，最洪亮也最光芒万丈的那个。
朝前，朝前，再迈出一步。我能做到，我什么都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
水一点都不可怕！
这些清凉的，透明而蔚蓝的物质，它们变得温驯起来，簇拥我，亲吻过我的皮肤，从未有过的亲切。我越来越兴奋，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放肆大笑。那落日的光辉仍灿烂有力，扑面而来照着我飞鸟般的姿态。
正想再朝前跨一步，一双手从身后伸来，把我拦腰抱起。
我来不及尖叫，只感觉头晕目眩，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