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望族,便是一般的寒门家也并无当街而食的女子。在街市上便进食,她确实张不开口。只得一直拿在手里,眼睁睁看着梁武一口一口地吃得美滋滋的。
梁武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大嚼,还一边说着:“这家的白茧饴糖糕可是百年前传下来的,你瞧这糕绵软劲糯、色如白瓷,初入口只觉其香滑柔韧,嚼一嚼却又入口即化,待到咽尽,余香满口,绕梁三日。你不尝一尝,实在可惜。”
郭霁到底不能当街而食,便道:“不过是个糕罢了,什么稀罕的?也就是你,哪里来的乡佬儿,食个糕也高兴成这样。怪道他们说……”
见她说到这里忽然就猛地打住了,他原本兴高采烈的,此时却收敛了笑意,转过目光瞧着她的脸。
他似若无意地接下话去,道:“怪道他们说,果然是个六郡武人出身的,没见过世面,对吗?”
郭霁听他这样说,忽然有些后悔,他虽是个玩世不恭的,然对于这种事未必能做到毫不在乎吧。
她顿觉心下愧疚,便柔声道:“我可没那么说,是你误解了。”
梁武却又是一副满不在乎一副全不在的面孔,道:“说了便说了,那有什么?别人说我都不在意,何况是你。”
郭霁听了,心里有些茫然,既为他明明心里在意却故作洒脱的样子而心中恻然。也因为那句“何况是你”——不知为何他会这样说,难道在他心里,她与别人是不同的?
“梁武……”郭霁忽然抬头望着他道:“你虽然算不上君子,可也并非如你平日所为那般顽劣不堪。你为何故意让世人误解你?”
梁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忽闻前方人声轰动。二人往前一看,只见前面街口上密密匝匝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且男女老幼、长袍短褐皆有。
梁武立时弃了适才之事,兴致勃勃道:“阿兕,你运气好得很啊。今日这街上有角抵戏呢。”
郭霁听见他叫她的乳名,不由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有角抵戏啊!”梁武说罢便拉着她上前去。
其实郭霁是想问他为何知道她的乳名,然而却被拉着,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向前跑,到了却发现人群太密,根本挤不进去。
“罢了,角抵戏每年都能看上两三回,也不过如此。”郭霁拉了拉还在往里挤的梁武。
梁武头上纀巾都要被挤散了,一身华丽蜀锦裁制的直裾深衣也揉搓的皱了起来,见她拉着他的袖口说要离开,便道:“你看的那算什么看角抵戏,不过是端坐家中看台上演些精心备好的高絙踏绳、鱼龙曼延、东海黄公这样的俗套。”
“不都是这些吗?又是吞刀又是履火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梁武却道:“所演虽无二致,然街头看来却别有趣味。”
他说罢便向四周察看一番,见街对面人家门前却有一颗高大粗壮的桑树,便拉她到了树下。托着她上了树,自己也相当麻利地嗖嗖窜上去。二人垂足坐在横枝上,果真将被围在小小核心的角抵戏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那日的角抵戏并没有郭家自请的有名的百戏俳优们演得好,可是郭霁瞧着那挨挨挤挤、密不透风的人群却忽然觉得梁武说的是对的,那粗疏而漏洞百出的角抵百戏,果真比名角色们在郭府精心、卖力的表演有趣得多。
那在最密实拥挤的人群中也总有法子穿梭往来,兜售物品的贩夫走卒;那因为一点点噱头就兴高采烈笑得全然不顾妆容的男男女女;那不过用一株钱便换来的一篮新摘时卉与时令果点;那将整篮花果时点交到心上人手中而憨憨傻笑着的市井男子;那接过心上人递来的篮子虽百般含羞却笑容明媚的女子;那拿了面人儿骑在父亲肩上,为正脚踩火龙展示双足完好时却忽被烫的跳脚、踏着绳索当空而舞时不小心一个趔趄的蹩脚表演而一时吃惊、一时乐得手舞足蹈的孩童;那因这难得的放纵欢愉而终于放松了钱袋子,狠狠心为自己添置了一支荆钗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的平民妇人……
这些,全都令郭霁说不出的耳目一新,却又说不出的百般温暖。
“你日日流连市井,常能得世间诸般乐趣对吗?”郭霁问。
“那是自然。”梁武答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常常逃离太学的吗?”
“也不是,实在是看不惯那些无聊的世家子们。在城中太学固然看不惯,到了渭北学宫还是一个样。”
“那你可曾想过将来该如何?”
“还能如何?”梁武耸了耸肩膀,很有些放浪形骸似的:“反正就这么有一时乐一时,大不了雍都混不下去了就回云中去,也缺不了吃缺不了喝的。”
“那你没想过你们梁家总要男子撑门立户、光耀门楣才是呀。”
“反正家里那么多兄弟,也不差我这一个。我阿兄就不用说了,不但我父亲倚重他,就连母亲都常常要说‘我样样不差什么,怎么你就样样比不上仲郎呢’。就是我那个一母同胞的亲弟,还有几个庶兄弟也比我上进。”
郭霁听了不禁默然,她家中兄弟中除了郭菀的庶兄郭呈外,是个个都愿建功立业。就算是同样不乐意去太学的郭令颐,也并非不学无术,他不过才十三岁就已经精通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