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华的天说变就变。刚才,昏黄的夕阳还诡异地挂在天际,霎时,云涛翻滚,风雷咆哮,太阳由金黄变成土黄,又从土黄变成蜡黄,没过多久,就被扭成一团一团的黑云吞噬了。满地灰尘被卷到半空,行道树吃了摇头丸似的疯狂摆动着树冠,活脱脱精神病发作。这会是下班高峰期,紫华大街上人来人往,人们不由得把衣服往身上裹一裹,急急地奔走在迷蒙的街头。 昏暗的天色把广泰轴承厂机加工车间映衬得越发明亮,在200瓦的铁帽子灯光下,李永涛和几个工人把脑袋扎成一簇,修理着罢了工的铣床。 这是一台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德国进口的大家伙,地地道道原装货,身份尊贵,削铁如泥,虽然已经服役了40多年,但很少出毛病。莫非今天的鬼天气影响到了这家伙的心情?竟无缘无故瘫在那里,跟饱经风霜的倔强老头一样耍起脾气,怄起气来。 “断电。拆!”李永涛沉思片刻说,“先打开机头装置,我们宁可相信是小问题,尽量不要动大手术。机器跟人一样,老了,经不起折腾。” “扳手!”凑在铣床机头前的司成达抹了把脸,戴上黑乎乎的白色线手套转身朝工友杨豪说。其他工人都回家了,车间里空空荡荡,异常安静,说话声一遇到四面墙壁就被反射回来,回声含含混混,呜隆呜隆。 经过与车间一墙之隔的长长的过道,就是机修班,机修班黑黢黢油乎乎的操作台上,一部黑色塑料壳手机不时响起,亮起的屏幕把手机和操作台这两个物件区分了开来。这已经是手机铃声第7次响起,音质粗糙得像在敲打破铜烂鼓:“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 车间里这台“德国造”的外科手术正在进行。机头被打开了,但没查出问题,工人们又打开马达,马达转轴旋转飞快,依旧迸发着强劲的动力。他们只好顺藤摸瓜,沿着可能导致问题的部件逐一拆解,完后又照原样安了上去。窗外狂风肆虐,吹的屋顶上松动的、耷拉在半空的蓝色彩钢板劈啪作响。 杨豪再次摁下启动按钮,机器怨恨而沉闷地喘着粗气,可铣刀没转几圈就叭叭嗒嗒停了下来,如强弩之末。 这台比李永涛年岁还大的笨重家伙,曾为广泰轴承厂立过汗马功劳,加工过0.005mm的精度,从国家“四五”建设时期就开始屡建奇功,是众多机加工设备中名副其实的机王。如果把车间里一排排的机器比作马,毫无疑问,这台德国铣床就是马群里的千里马,飞机中的战斗机,不,是战斗机中的王牌战斗机。铣出来的工件明明晃晃,亮似镜面,精度直逼珩磨。 20世纪末期,随着数控机床的逐渐普及,这台“德国造”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但它战功赫赫,依然是镇厂之宝,跟沉默的千里马一样静静地伫立在马群中,默默地发挥着余热。人们从它斑驳脱落的身上仍能看出它血统的高贵,会使人有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感慨。直到现在,许多工件的铣削依然离不开它。 可是,今天它病了,一病不起。 板子、钳子、内六方像无影灯下的手术刀在医生手里传递一样,从杨豪手里递到苏田手里,最后传给了司成达。大家的目光随着一件件亮闪闪的工具移动着,人人凝气屏息,金属碰撞金属时发出的声音清脆、单调。 李永涛做了个深呼吸说:“拆变速箱!” “啊?这可是老家伙的心脏,复杂得很……”半蹲在地的司成达有点担心,他顿了顿,但很快神情又变得坚定,“好。打开,今天我们就打开它。”可扳手刚一搭上变速箱盖,刚刚树立起来的那份坚定又开始动摇了,他又回头仰面看着半蹲着的李永涛:“李工,打开后咱还能装在一起吗?” 李永涛的脸色平静得像青石板,他凝息屏气,目光坚定地落在变速箱斑驳的外壳上,仿佛不是拆机器而是拆爆炸装置。 “听李工的没错,今天不把这洋玩意拾掇好,咱们接到外厂的183个工件就赶不出来了。违约,违约你懂不懂?是要赔钱的。法盲!”杨豪的手套早被油污浸透,扔在一边,他说着就伸出沾满油渍的手在司成达脑袋上摸了一把,动作灵敏,如燕掠水。 司成达躲闪不及打了个趔趄,扑通坐在地上:“别闹!手上全是油……”司成达和杨豪是厂二代,从小在广泰家属院长大,先是从小学到技校的同学,现在又是机加车间的工友,向来狗皮袜子没反正。 李永涛没有理会他们,直起身子把机器上下端详了一番说:“旋转机头、传动带都检查过了,没问题。马达也没问题。现在看来,机器运转不了就只有一个原因:齿轮啮合出了问题。从起先的哐当哐当声到后来的闷闷声判断,应该是这个问题。拆吧!成达,动手!” 外面的风呼呼吹着,白豆大的雨点胡飞乱溅。李永涛说完这话,扭头看看窗外又看看手表,焦急而无奈。 司成达起身拍拍屁股,冲着杨豪说:“扳手!24的太小,换36的。” 工具箱里各种规格的常用扳手、活动扳手、六角扳手和螺钉旋具早被倒在地上,杨豪黑乎乎的手指在一大堆镀铬的工具里嚓啦嚓啦划拉着,最后把一个套筒扳手塞进他手里。 李永涛把怅然的目光从窗外移到了修机工身上:“德国货结构精密,出点差错可就恢复不到原位了。小苏,你去拿绘图纸,等会得画张图,把每个齿轮的位置详细记录下来。” “好嘞!”苏田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