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英疯了似地抓起桌上的医用托盘,骤然朝李永涛脸上甩去。镊子、碘酒、剪刀和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劈头盖脸砸向他。碘酒洒了他一脸,瓶瓶罐罐和搪瓷托盘哐当落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病床上的李思萌吓得浑身痉挛,瑟瑟缩缩。她好想叫声妈妈,可是花瓣一样的嘴唇抖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叫出口。紧接着,眼泪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流到枕巾上,流进了她的心里,淹没了心田。 “你就是窝囊废!没出息!我说错了吗?你这半辈子都完了,还待在破厂里把自己当人物。当年跟你一批进厂的有32个人,现在还有谁在跟铁疙瘩打交道?就你一个!人家住上了好房,开上了好车,把孩子送进了好学校,你啥事都办不了,啥东西也买不起……”何秀英声泪俱下,“当众打老婆算啥本事?我最鄙视挣不到钱的人,最鄙视打老婆的人。好!你厉害,你把两个占全了。” 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和一名女护士听到摔托盘的声音,急忙从诊室跑来。只见地上一片狼藉,药水洒了一床。 “干什么?要打架就去外面打,这里是诊所,不要影响其他病人!”医生气愤地说。女护士知趣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把他拽了出去。 何秀英扑通一下瘫坐在地,双手抱膝,埋着头呜呜哭了起来,一缕湿头发垂落下来。来看病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上前拽了拽何秀英,想扶她起来,但没凑效。 “两口子过日子哪能不吵架?锅碗瓢盆不也少不了磕磕碰碰。”她劝完何秀英又对李永涛说,“吵归吵,动手终究是不对的。年轻人压力大,可是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这是一千年才能修来的缘分。” 何秀英突然站起来连哭带说:“萌萌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们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是经济问题,我多少次鼓励你辞职去挣钱,可你没这个胆,你不敢!但凡有点能耐的人都去社会上打拼了,你还守着厂里这点破工资,不窝囊吗?不丢人吗?你不敢辞职是吗?那你就烂在厂里,穷死在厂里,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的。” 这些年,广泰轴承厂的效益一直不好,三个月前,何秀英所在的铸造车间关停了,她检验员的岗位没了。这是她在家待岗半年后等到的结果,她办了工龄买断手续,从此跟工厂彻底分道扬镳。 从待岗到离开广泰的那段时间,何秀英多少次试图炒企业的鱿鱼,可她去了几趟人才市场,都失落而归。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归根结底怪当年没有好好学习,仅仅在厂子校混了个技校毕业。见厂里的人一波一波下了海,她何偿不想?可她没有学历,找不到工作。而李永涛跟她不一样,他是机械工程师,得过技术进步奖,但他却是个石头疙瘩,死活不愿意离开工厂。 就跟戴着假牙假胳膊假腿的人向往真牙真胳膊真腿一样,她知道自己欠缺的知识和学历是补不回来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就算敲破脑袋,她也要把知识装进去。眼下,女儿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再走自己没文化的老路,尽管家里的情况捉襟见肘,有时甚至会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但自从女儿上幼儿园后她就给她报了培训班,她绝对不让女儿输在起跑线上,她要让她上最好的中学,考最好的大学,将来找一份体体面面的工作。尽管厂里没有几个家长会把自己的孩子和“五大名校”联系起来,更何况为此还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她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些家长,厂里的光景越来越差,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像力,虽然自己也是厂二代,但她跟他们不一样,她一定要让女儿上名校,为了上名校,卖房又何妨? 可是一提卖房的事,就踩到了李永涛的尾巴,他就会跳起来坚决反对。房子简直就是李永涛的命,他甚至偷偷把房产证藏在了农村老家,幻想着女儿能碰到好运气,通过摇号摇进“五大名校”。何秀英愤怒地说他这是痴人说梦,农民意识! 何秀英抹去泪水,从湿漉漉的包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片,狠狠地甩在李永涛脸上说:“按你说的办,萌萌归你,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离!以后我的死活与你无干!”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咽下堵在喉咙里的一口怨气又补了一句:“明天上午10点,婚姻登记处见!”说完就要离开。 这番话如春雷,以不及掩耳之势在女儿李思萌心里炸响。李思萌吓得脸色苍白,她赶紧起身,一把抓住妈妈潮湿的衣襟,用泪眼乞求着怒火中烧的妈妈,心里央求着:“妈妈,都怪我不小心,怪我。你别扔下我……” 她犹如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的风风雨雨里飘飘荡荡,随便一朵浪花都能把她打翻,而此刻,妈妈湿漉漉的胳膊就是她救命的稻草。 “妈……妈,妈……”李思萌激动极了,想说什么呢?一急,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何秀英怒气正盛,她看都没看女儿,疯了似地喊道:“放开!以后你跟你爸过去!” 说完,她猛地把李思萌甩开,从床角拎起手提包,拨开围在注射室门口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出诊所。 李思萌像被主人嫌弃抛弃的小猫,哭成泪人,她的世界瞬间塌陷。 李永涛木雕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层一层的黑晕从脸上泛起,局面失控的无奈猛烈地拍打着心壁。 李思萌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她把被角咬在嘴里,泪水断了线似的往下淌,被子再也堵不住她的抽泣声,哇哇的哭声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