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涛一回到广泰轴承厂,机加车间主任苗润泽就把他叫进办公室。他习惯性地摸了摸秃了顶的圆脑袋说:“从紫华市国资委传来消息,紫华要对产能低下,负债过多的国企进行改革,通过政策扶持的方式帮助企业剥离负债,让企业朝着现代化生产方向转型。要是广泰能争取到政府扶持,也许就能慢慢从泥潭中挣脱出来。 厂里对这事非常重视,想提前动手,为到时能搭上政府扶持这班车做些准备。从今天起,厂里要对设备和产能进行全面深入的调研,等市上政策正式出台时,我们的转型也不至于被动。” 毫无疑问,对现在只剩下300多名干部职工的广泰来说,这是一个利好的消息。这个消息来的似乎还有点突然。 “厂里成立了几个调研评估小组,你是工程师,被抽调到了厂技改办,要参与调研全厂的固定资产情况,特别是要对老旧机器设备进行评估。”苗润泽说。 “是估价吗?”李永涛问。 “估价是一方面,咱们又没倒闭,还沦落不到卖家当的地步。这次主要是评价哪些设备到了年限?哪些设备进入了中年期,还能用多久?咱得心里有数,在全市国有企业改制之前,咱先把自己的家底算清摸透。” 李永涛说:“苗主任,这个算法是不是有点粗,这些方面的数据,设备处就能说清,我觉得我们应重点评估每台机器的生产效率。前两年,咱们不是也买了一批新设备吗?可现在看来,这些新设备只不过是南方企业淘汰的机器。噢,还有上次坏了的那台德国铣床,虽然早都过了服役期,可它依然能加工出0.05的铣削精度,这是非常难得的,而我们买的那些所谓的新设备,就磨不出细粮,全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 苗润泽看着李永涛,摸了摸圆圆的脑袋。这几年,他的头发伴随着企业的衰败也一层层脱落,脑袋圆得像西瓜,不光圆,而且像抹了油,光亮光亮,在太阳下跟电灯泡一样能发光。工人们背地里还给这颗脑袋编了一首打油诗:老苗长着西瓜头,虱子上去摔断腿,蚊子上去绊坏胯。 “那你说说,厂里应该咋评估?” “要估就估机器的性能和效率,当然,使用年限也是一个方面。德国铣床不用评估都可以算作报废,可实际上,它还跟老黄牛一样哼哧哼哧拉着破车哩。对了,苗主任,我还有个问题……”李永涛说话向来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只要一涉及到机械和工业生产,脸上的阴郁就会被自信悄然替代。 李永涛的生命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广泰轴承厂围墙以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始终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觉得自己就是主人翁,尽管他仅仅是个机械工程师,但他生活工作得却很自如;另一个是广泰轴承厂围墙以外的世界,这个世界他很陌生,也不懂那里的规则和生态,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就像一株无根无基的芦苇,一丁点的风吹雨打都会把他拦腰折断。 “啥问题?”苗润泽问。 “标准!得有一个参考标准,究竟是按全国同行业的水平来评估设备差距,还是以省内或者市内普通企业的设备水平来评估我们现有的机器?如果按小型私人企业现有的设备标准衡量,咱们广泰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他们强几倍。”李永涛说,“说穿了,就是这次评估的目的是什么?是要让广泰鸟枪换炮、扩大规模,还是要进行车间合并、各取所长?如果是后者的话,机加车间就可以直接砍掉。” “什么?砍掉机加车间?” 苗润泽的眼睛睁得跟自己的脑袋一样光溜。他突然觉得,坐在面前的人仿佛不是李永涛,而是市国资委派来砸饭碗、摘帽子的。尽管工人们背地里编打油诗贬他损他,但广泰到了今天这般举步维艰的地步,可不是他苗润泽造成的,生产是厂领导抓的,工资是厂劳资处和财务处发的,他有什么办法? “保留机加车间没用,不如把设备一清算上报国资委处理。”对行政和管理素来不感兴趣的李永涛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车间主任的手下,此刻却正给上司说着撤车间、砸饭碗、摘帽子的事,“广泰的核心技术不是机加工,而是锻造、热处理和磨加工。机加车间看上去似乎延长了工业生产线,体现了广泰的全产业链,其实这就是狗尾续貂……” “什么狗……什么尾巴……?”苗润泽的眼睛瞪得跟张飞一样,他是接班进厂的,文化层次低,并不知道“狗尾续貂”的含义,还以为李永涛骂他是狗,是狗尾巴。他一下子就怒了,猛地站起来拍着桌子说:“李永涛,你不要以为你是机械工程师,上过几天学就咋咋呼呼!车间的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要不是厂里点名让你去评估,我才懒得跟你废话。” 李永涛一脸愕然,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咋就犯起了羊羔疯? “哎,苗主任……” 李永涛话还没说出口,苗润泽就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莫名其妙!李永涛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主任办公室。苗润泽孤独地坐在桌子前习惯性地伸手摸脑瓜,摸着摸着,就用两只手托着圆西瓜陷入沉思。 李永涛作为机器设备调研评估小组的成员,被抽调到了广泰轴承厂技改办。技改办是这个小组的牵头部门,组长由技改办主任资维强担任。和李永涛一起被抽调的大都是生产环节上的工程师,他们的工作是对每个生产环节上的机器设备运行情况进行监测。主要做两项评估:一项是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