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拉着她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 “不过,就算再忙你也得常回来看看,把萌萌也带上,好久没见了,我可想她了。”何秀英妈妈没有注意女儿一点点变得忧郁的脸,继续说,“前几天,我做了点萌萌爱吃的东西,给你打电话,你不是说你在厂里加班嘛,我就给永涛打电话,可他的电话咋打不通?手机里好像说什么‘号码无法接通’。今年暑假,萌萌在老家待了一个假期,我都没见上。英子,你们哪天有空了把萌萌给我带来。啊——” “萌萌在老家待了一个假期”是何秀英在电话里骗老人家的话,一提到女儿李思萌,她的心里就难过了起来。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萌萌被广告牌砸伤那天,学校还没放暑假,现在新学期已经开学有一阵子了。她到底在哪上学呢? “妈,萌萌好着哩,你别操心,我有点困,想休息一下。”为了不让妈妈觉察到异常,何秀英伸着修长的胳膊,边朝卧室走,边装模作样打着哈欠说:“春困秋乏啊。” 李永涛每天晚上都要带李思萌去小树林唱歌,周六去语言训练中心做专业训练。可到现在,第一个疗程的费用还没凑齐,啥事一涉及钱,李永涛心里就堵得慌。 阳光洒进广泰轴承厂综合楼的大办公室,从全厂抽调的工程师们都忙着各自的工作,有的抱着图纸去生产线核查设备了,有的伏案整理从一线收集的数据。李永涛桌子上堆满了设备技术参数表、历年来的维修记录和工艺图纸。三角板、分轨、圆规、铅笔、橡皮胡乱地撂在桌子上,丁字尺下面是普通的A2制图板,制图板上是刚制完的一台机器的左视图、右视图、俯视图和剖面图。旁边的会议桌上堆着厚厚一沓图纸,有裁好的A4、A3图纸,也有A0图纸。每个工程师针对不同型号的机器设备和零部件,使用的图纸也不一样。 李永涛用晒图纸装订了一个厚厚的大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画满了表格,他每天都要把过手的机器、设备和重要零部件情况一一登记。年轻工程师早都不用手工制图了,他们对AUTOCAD、CAXA电子图板等二维平面制图软件和solidworks、UG、PRO/E这些三维制图软件运用得很熟练。李永涛用不惯这些软件,他还是喜欢手工制图,一个丁字尺、一个圆规、一枝铅笔,就可以把自己的想法一条线一条线绘制出来。每到这时,他会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人图合一。 他的专注跟性格的绵软一样与生俱来。1991年,他从农村老家考进秦宏省机器制造学校,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他对机械制图非常感兴趣。图纸是全世界工程师的通用语言,只需要在图上标明参数,注明GB,再加上寥寥几个字的机械或工艺名称,所有搞机械的人就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通过三视图,一眼就能看明白设计的是什么。比如设计的是一架战斗机,不管绘了多少张图纸,也不论图有多么复杂,只要把零部件和装配工艺图看完,一架战斗机就会隆隆隆在脑海里起飞,冲上九天。 这种不用说话就能表达出工业制造魅力的神奇的东西就是机械制图,要完成这些图纸,所用的工具简单的让人难以想像,无外乎是丁字尺、三角板、分轨、铅笔这些值不了几十块钱的东西。可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基础的工业,却恰恰都是从几毛钱的铅笔的笔尖下一点点描绘出来的。汽车、飞机、大炮哪个不是最先出现在制图板上?哪个又不是工人看着工艺流程图,通过车、铣、刨、磨、钻、镗、拉等一道道工序完成的?车,车到什么水平?铣,铣到什么精度?对金属材料的选择、热处理的工艺,甚至到底用布氏硬度还是洛氏硬度测定会更准确更可靠……一切都浓缩在普普通通的图纸上。 李永涛从小性格内向,从不跟人一争长短。他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说:“你爸就是这脾性,三脚踢不出一个屁!你长大了千万可别像他,没出息!他不去炸山修路出蛮力,谁去?你要好好学习,往脑子里多装点东西,脑子里没东西,长大了就只能下苦出蛮力。你要是考上学成了商品粮,咱家先人的坟就算冒青烟了,我也能跟着你沾点光。这个家别说往上追三代五代,就算追到从猴子变成人那会儿,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没一个吃公家饭的。你爱学习,有钻劲,能不能给咱家放颗卫星让村里人瞧瞧?” 李永涛算不上“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那种人,他从小就是个腼腆懂事的小男生,做事说话倒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就是不会说那么多无用的话。机械专业显然符合他的性格,渐渐的,他对机械从喜欢到了沉迷,跟画家迷上画画,音乐家迷上音乐一样,他迷上了冰冷生硬的铁疙瘩。尽管零件和材料不会说话,但李永涛却对它们的脾性、特点、禁忌了如指掌,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材质的金属,什么样的零件在什么环境下淬火效果最好……诸如此类都装进了他的脑子。制图的过程就是他表达心灵的过程,从机床上下线的究竟是飞机翅膀还是坦克履带,尽在手中的2B铅笔之下。 李永涛对机械制图情有独钟,在秦宏省机器制造学校上学时,他的制图结构严谨、布局合理、线条流畅,老师和同学们打眼一看图样上优美标准的长仿宋体,就知道这图肯定出自李永涛之手。他是执行国标最好的学生,每一个“仿宋体”都工整清楚,高度不会小于3.5,字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