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秀英连早饭都没吃,就骑着自行车融进了上班族的滚滚洪流。广泰轴承厂搬到陆北工业园后离市区越来越远,她对一天天长大的城市越来越陌生。和自己年轻时相比,原本低矮破败的城市就像沐浴春风的少年,在一天天长高,一天天强壮。自行车从“大紫华是绩优股你来加仓”、“奔跑吧,紫华!”等一个个巨幅广告牌前经过,昨晚的忧伤已经随它而去,新一轮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自行车迎着初升的太阳朝着前方驶去,车轮上的辐条闪闪发光。 秋风吹动着她蓬松乌黑的头发,新的一天如约而至。何秀英不再去想那些陈年往事,她相信算命先生的话,闺蜜胡艳丽没有富贵命,她不也从人生的泥沼里挣脱了出来?自己的未来不在往事里,不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也不在离婚后的人生困顿里,未来就蕴藏在今天,蕴藏在此时此刻。尽管四处碰壁,处处呛灰,但她相信,自己的前半生只是嫁错了人,走错了路,总有一束光会在前方为她而亮起,她一定能找到工作,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累了,她就停下车子坐在树下的马路道牙上,捋捋汗渗渗的额前的头发,一边大口喘几口粗气,一边用手当扇子扇着风。她把从报纸上剪下的招聘信息挨个看了一遍,她不相信自己一直会这么倒霉,难道这么大的紫华就没自己的容身之处? 在广泰厂的起起伏伏和跌跌绊绊中,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命运跟企业的命运一样,有黑灯瞎火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也有阳光明媚白日飞升的晴天白昼。尽管现在自己脚下是一条被踩得稀巴烂的路,尽管眼前一片迷茫,但她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行走在天昏地暗的霉运里,她相信自己早晚能交上好运,路就在脚下,方向就是前方。凉快了一会儿,何秀英从道牙上起身,拍拍沾着灰尘的屁股,跨上自行车,按昨晚排出的应聘次序,开始了她的求职行动。 虽然李思萌在期中考试中得了全班第一,但李永涛还是接到了蔺爱菡的电话。这几天,她按学生由低到高的考试成绩,挨个给家长打了电话。李永涛是最后一个接到电话的家长。 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李永涛正在台灯下陪着女儿李思萌练习朗读。老师先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考试情况,又说:“李思萌的成绩虽然在83中排前面,但这次考试全区用的是同一份试卷,从整体情况看,她的成绩只能排在中等水平。区内的师大附中,一个50人的班里,比她成绩高的学生就有18个。将来中考时,这一批学生要在一起竞争,和他们相比,李思萌的成绩并不高。说句心里话,我对此很担忧。83中的师资力量毕竟还很差,均衡教育资源也需要一个过程,所以,无论家里还是学校,都得一起努力,得再加把劲。” 挂断电话后李永涛打心眼里感谢老师。看着台灯下刻苦好强的女儿,他不由得埋怨自己运气太差,没能把女儿摇号摇进师大附中。如果萌萌能在名校接受到优质教育,而不是成天和那些调皮捣蛋的差生们在一起的话,兴许,她就不会只是今天这个样子。自己的无能正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孩子的前程,而他却无能为力。“萌萌是个好孩子,只可惜遇上我这么一个没有本事的爸爸……”李永涛心里说。他合上书默默走进卧室。 广泰轴承厂的设备摸底工作还在继续,李永涛忙完手头的事情后,都会油然而然地去想女儿的未来。但他不后悔跟何秀英离婚,现在他的耳边清净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可以安心地上班,可以心无旁骛地干自己喜欢的工作。 李永涛喜欢读工业方面的书,他不相信国家的强盛会不依靠先进制造业。广泰不是一般的工厂,而是一个充满光荣与梦想的企业,是国家“四五”时期建设大三线时由东北老工业基地帮助建设的大型国企。它和许多重工业基地一样,最先把厂址选在了中国腹地神秘的秦岭深山。在长达5年的建厂期里,广泰职工以“革命加拼命”和“小车不倒只管推”的毅力,让一座座代表着那个时代的先进的大型厂房,在野草丛生、沟壑纵横的深山密林里拔地而起。 1995年,李永涛被分配到广泰轴承厂。他至今记得,在对那一届大中专毕业生进行入厂培训时,厂人劳科科长难掩心中的自豪:“1972年7月1日,从我们的新厂房里,诞生了献给党的生日礼物——广泰的第一批轴承!我们厂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企业,先是为军工、航空生产配套零部件,几年后逐渐军转民,服务的行业越来越多。当时咱厂在岗职工5000多人,是不折不扣的大厂。” 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期,加工轴承所需要的毛坯材料,也是从跟广泰齐名的西南、东北、华中、西北的四家轴承厂调配来的,广泰曾一度创下了许多个全国第一。她就像一台能量满满的巨大引擎,带动着秦岭腹地的地方经济。工厂附近的许多村民农闲时都会撇下叉把扫帚,放下铁锹洋镐,自发组成搬运队,从20公里以外的火车站,把外地调配而来的金属材料一件件拉到广泰。由于常年跟广泰打交道,村民和职工也都成了朋友,他们把毛坯材料送到厂里后,还要再用板车拉进车间,摆放在工人师傅的机床旁。从秦岭山脉传出的机器的隆隆声,曾见证着中国工业发展的足迹。 “八五”时期,秦岭发生了严重的洪灾。经国家计委批准,广泰轴承厂于1992年实施脱险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