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涛把电动自行车放回车棚朝综合楼走来。这时,聚集在楼前的职工已经有近百人,陆陆续续还有人从不同车间赶来,综合楼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你一言、我一语发着牢骚和怨恨,不一会儿,人潮就沸腾了起来。厂办主任跟足球场上的边裁一样,伸开双臂拦着人潮,劝大家先回去上班:“大家的心情我们完全理解,厂里现在遇到了困难,大家先回去上班,停产只是传言,现在不是还有活干吗?上午厂里就要开会研究,很快就会发《通知》,大家先回去上班啊。” “不行!你说的不算,叫厂长出来说话!”一个工人冲着厂办主任这么一喊,整个人潮就躁动了起来,他们伸着胳膊激愤地说,“对,叫厂长出来说话,我们要见厂长!我们要见厂长!”职工边说边伸胳膊边举拳头,跟青年学生抗日游行般群情激昂。频频伸起的胳膊和举起的拳头,让人潮泛起浪花,沸腾的人潮先是咆哮着,渐渐就充满了怒号。 人潮朝综合楼门前逼近,厂办主任节节后退。两名保安跑过来伸开臂,跟厂办主任一样试图阻挡汹涌的人潮,这当然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胳膊拧不过大腿,很快,职工就冲破了保安的防线,潮水般涌进综合楼。工人们像是夺下了敌人的碉堡或者是占领了敌人的高地,呼啦啦狂躁地朝着厂长所在的楼层冲去。 厂办主任被队伍甩在一边,他连忙慌慌张张上前,拽住队伍边上一个工人的衣袖,声嘶力竭地说:“你们不能硬闯,这里是办公区,你们这是冲击厂部,破坏秩序!对,破坏,这是破坏行为!” 厂办主任身材瘦小,那名职工胳膊一甩,就把他甩到了一边。 这是一支情绪激昂的为了捍卫利益挺身而出的队伍,没有领到工资是他们最正当的维权理由,在他们看来,这种正当理由引发的一切行为自然是正义的。一直埋头跟机器打交道的职工在“有识之士”带领下,终于感受到了“欠钱的是孙子”这话的精辟与生动。“被欠钱的是爷”的他们今天不是向厂长要钱,而是向“欠钱的孙子”要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不是厂办主任叫嚣的“冲击厂部”,而是“被欠钱的爷”要向“欠钱的孙子”讨债,这有什么错? 职工想明白了,这次不光他们没有领到钱,技术员、工程师、车间主任还有综合楼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没有领到工资,只要是广泰人,就全是穷得叮当响的龟孙子,谁也别笑话谁。车间主任也想明白了,工人的工资是厂里发的,车间凭什么阻止这些“爷”找“孙子”讨债?就算不能按时发工资,综合楼里的这帮“孙子”好歹也得给这些“爷”说出个一二三吧。而这帮“孙子”当“爷”当得太久了,到了这会还跟“爷”一样摆谱,躲着不见职工,依旧把职工当“孙子”。 职工们今天就是要让坐在综合楼里的“孙子”明白,今天的“爷”究竟是谁?要是把工资发了,他们这些“爷”就还是“爷”,要是工资发不了,哼!那帮“爷”就是纸老虎,就是猪鼻子插大葱——装相。说到底,就是一帮彻头彻尾的“孙子”! 李永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震撼的场面。也就是在人潮涌进综合楼,保安和厂办主任束手无策时,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声。队伍的尾巴赶紧回头,只见厂技改办主任资维强从车上下来,紧接着,常务副厂长汤华礼打开后门,夹着黑色文件包走了下来。厂办主任见汤华礼赶到,立刻上前向他汇报。 队伍是一条首尾相连的龙,“龙首”冲到厂长办室门口时,办公室的门紧锁着,不光这个房间的门紧锁,所有领导的办公室也都是铁将军把门。从“龙尾”传来的“汤厂长来了”的话,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直传到了“龙首”。这支长得无法调头的、被死死匡在楼道和楼梯里的队伍只好向后转,跟火车一样车尾变车头,很快,队伍以尾为首,又朝着楼下涌去。正当人潮里的浪花就要扑打到汤华礼时,汤华礼和资维强却上了车,司机急调车头,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孙子!这帮龟孙子!你们欠了爷的钱,好歹给爷说句话啊!”职工们破口大骂。 厂办主任已经筋疲力尽,他蹲在汤华礼轿车刚刚停过的地方喘着粗气,在严寒的天气里,嘴里冒着蒸馒头一样长长的白气。 下午,厂办通知每个部门和车间派两位干部职工代表,在广泰礼堂开会,所有工程师一律参加。 会议由常务副厂长汤华礼主持,厂工会、财务部、厂办主任、技改办主任等一些领导参加。厂里一共只剩下300多人了,参加会议的也就几十人,除了汤华礼也再无厂级领导,大礼堂里空落落、冷冷清清。 见人都到齐了,坐在主席台上的汤华礼开始发言:“工友们!今天是这个冬季最冷的一天,天气预报说紫华的气温下降了足足10度,明天还要下雪。我们这个礼堂没有暖气,今天不光是紫华最冷的一天,也是广泰建厂至今近半个世纪以来最冷的一天!大家都知道综合楼里有大会议室,那里有暖气,但今天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地方开这个会?因为,这个礼堂是从秦岭搬过来的,我们三次搬迁厂址,但这个礼堂的标准和布局却始终没有变过,完全是按照‘四五’时期的原样照搬过来的,可以说,这个礼堂就是广泰的见证者,是我们厂里的祠堂。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开这个会,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在严寒逼人的非常时刻,没有谁会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