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萌实在受不了爸爸那副跟死人一样成天一言不发,只会拉着忧愁难看的脸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烟把屋子都快熏黑了。尽管李思萌说话还不是很流利,但她很想跟人说说话,聊聊天,可这个人绝对不是爸爸李永涛,他讨他,讨厌他的沉默,讨厌他的窝囊、讨厌他的无所是事。 她多么想跟语言矫正中心的闻雯姐说说话,听她用水滴一样清澈叮咚的声音给她讲故事。可是,现在她不能见她,她没脸见她,上个疗程的治疗费已经花完了,爸爸却没钱缴费,到现在还欠着矫正中心的钱呢,她怎么好意思去找她?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啊!想想都叫人害臊! 李思萌突然想起了同桌欧阳拓,她从心里感谢他,每天在学校跟她说话最多的人就是他了,课间说,放学路上说,有时上课了也会窃窃私语。他的口齿天生流利,还能模仿很多明星说话,会模仿许多地方的方言,常常逗得她哈哈大笑。而这个暑假,她觉得自己一次都没笑过,爸爸就像一团乌云,盘旋在头顶也弥漫在屋子里,赶不走,散不尽。 晚上,李思萌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闻雯姐跟她并肩坐在无边无际的美丽的草坪上,看着远处泛着白色细浪的潺潺溪流。她的口吃完全消失了,说话时,跟天上的行云一样流畅。她们在一起聊了好久好久,草坪上空回响着她们咯咯咯的爽朗的笑声。 她实在太想她了,也顾不上因欠费而丢脸害羞的事了。梦醒后,就坐着公交车去了语言矫正中心,她好想和她说说话。要不然自己会在家里憋疯,爸爸那张没有生机的、颓废的、苦大仇深的脸是那样的难看,那样的令人生厌。而闻雯却是一个温柔的,理解和爱护她的姐姐,她多么想听她再讲一些名人矫正口吃的故事。她对她小时候患过口吃的故事更为好奇,她想,等自己长大后,也要跟闻雯一样当个语言矫正师,把所有患口吃的人全都治好,让口吃永远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 李思萌不想再去小树林练唱歌了,在课文课堂上的朗读把她打垮了,这段时间,她不仅放弃了唱歌,也放弃了晚上在家里的朗读。李永涛心事满腹,也没有心思再陪她练发音了。 广泰轴承厂机加车间关停后,工人们成了倒了树的猢狲,散落在紫华的各个角落,痛彻地领悟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的内涵。工人们离开工厂,撂下板手,无异于战士卸下铠甲,撇掉枪械,四面八方的凄风苦雨如同战场上的枪林弹雨,恣意地朝他们袭来,而赤手空拳的他们在人生的战场上腹背受敌。 俯瞰紫华这座城市,相对于一座座庞大的建筑物,人竟然渺若沙尘。穿梭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人们步履匆匆,忙碌着,奋斗着。有人为理想,有人为事业,有人为了一场精彩的体验,也有人为的是一次虔诚无悔的修行。 当然,在光怪陆离的人世间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背负着上有老、下有小的沉重的爱的十字架,为了生计而四处奔忙,寒酸落魄。他们咬牙忍泪,踉踉跄跄逆风前行,每一步都艰难而痛苦,永远不知道前方会是什么境遇?等待他们的究竟是坦途还是深渊?他们的人生从来都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生活从来都味同嚼蜡,不曾逢源。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同在蓝天下,却从来不会遇见好风光,他们遇到的不是七色彩虹而是暴风骤雨。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们固步自封,噤若寒蝉,从来不敢放声歌唱;不仅会在寒冬里蜷缩颤抖、战战兢兢,即便在阳光明媚的春天,也依旧瑟瑟发抖、畏畏缩缩。 刚找到工作的杨豪给李永涛、司成达打了好多次电话,这天晚上,才终于把大家约到了苏田新开的烤肉店。 烤肉店蜗居在狭窄幽深的小巷里,巷口正对着宽阔的马路。马路那边是新建的商业区,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闪烁着的霓虹灯让光溜溜的柏油马路时而明亮时而暗淡。马路这边,低矮破旧的房子像体型短丑、行走难看的非洲鬣狗,猥琐地聚集在一起。同一条马路,两边的世界却天壤之别:一边是21世纪的繁盛,一边是千年以前繁盛过后的没落。巷子紧靠着破旧不堪的古都遗址,这里的人们脚下踩着历史的辉煌,却看着对面崛起的繁华而嗟声感叹。 简单寒暄几句后,苏田请他们在一张低矮的小桌旁坐下,然后跑到隔壁小卖部买了瓶白酒蹲在桌上。苏田还跟以前一样顶着一头蓬松的黑发,依旧不爱说话。见到工友他很高兴,又是搬桌子,又是找凳子,又是倒茶水。他在厂里时就不抽烟,买了盒香烟回来,端详了半天,都不知道从哪里拆开那层薄薄的透明膜。 “给我。”杨豪接过烟说,“你去拌一盘黄瓜,炸一盘花生米,烤几串肉。” 苏田转身在小案板上啪啪啪拍碎两根黄瓜,又啪啪啪拍碎几颗大蒜,撒了些盐,放了点醋,浇上辣子油,就把一道凉拌黄瓜端了上来:“你们先喝着,我去炸花生米。 他的手艺确实太潮,不光花生米炸得黑不溜秋,那盘黄瓜也不敢恭维,里面尽是盐。还多亏了刚从地摊上买了些猪耳朵肉,要不就没啥吃的了。 司成达夹了颗黑乎乎的花生米,像在端详什么精密零件,左看看,又看看,然后笑着说:“苏老板啊,你这水平高啊!瞧瞧,啧啧啧,看这花生米上色上得多匀称,你这到底是请我们吃花生米呢,还是请我们吃煤渣?” 这话一出,逗得大家哈哈笑了起来。苏田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