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全县的税收任务都很吃紧,县政府与财政局、地税局组织了一个税收督导组,督导下面一定要达到“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的目标任务。
督导组到了水若山所在的地税所。程序上是首先由管业务的水副所长汇报已入库的税收情况,要实现任务过半还有多少缺口,计划还有那些税收“眼色”,最后是向督导组领导保证,坚决完成政府下达的税收任务。
每个所都是这样表态的,但水若山没有,他说,“九四年初我这个乡的任务是6万5千,十月国、地税分家后,当年就变成国税5万,地税30万,结果呢,当年国税只收了不到3万,地税向农民摊派屠宰税18万,余下的12万,单位和个体户收了4万元,剩下的8万是向信用社贷款完成了任务。”
“九五年地税保底任务是36万,比上年增长20%,目标任务是45万元,比上年增长50%,向农民摊派屠宰税19万,向外出打工的人摊派的‘打工税’7万,剩下的目标任务19万还不知道去哪儿收。”
“去年信用社不肯贷款,是我们四个税收专管员以个人工资担保贷款8万元缴的税,到现在这8万块还没税源补上,信用社现在连自己的税都不肯交了,说是要抵扣我们贷的款,要不就把贷款还了。”
“大家都知道,农村供销社都倒闭了,现在都是个人承包经营,实行个体‘双定’征收。农村信用社全县都一样,四年后的九九年澳门回归的税收都收清了,农村的乡镇企业基本上都倒闭了,没税可收,个体户双定税收我乡与其他乡的税负基本相同,比县城的个体户也少不了多少,且年年按县局标准增长双定税负,地税实际能收上来的4万都不到,上面一定要我收45万,你叫我怎么去收。”
他还没有说,上面要求强行向农民摊派的屠宰税和打工税已经是违反中央政策,还要我们增加农民负担,或虚假纳税,或寅吃卯粮,财政局邱局长已经很不高兴了,说,“县里下来督导,不是来听你诉苦的,税收任务是死任务,能完成要完成,完不成也要完成。”
“如果这样,反正是完不成,请政府财政干脆给我们乡下达1个亿的税收任务,这样,县局就全省甚至全国都出名了。”
财政局长显然没想到他的下属会这么顶他,当时就气呼呼地说,“你这个税务所长还想不想当?”
“不是所长,是副所长,局长大人,如果上面不再向农民摊派税收,增加农民负担,不再向国家提交虚假的税收增长和经济增长报告,我这个副所长算什么,帽子是你给的,你随时可以拿去,就算连我的公职拿去换回真实的税收环境我也在没话说。”倔劲上来的水若山,脑子短路了。
水若山学的是国家税收专业,他只对他的专业感兴趣,他无法理解上面的领导是如何看待税收环境和政治任务的,如同若干年后,更大的领导嘴里常说的“政治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
九五年六月二十几号,地税所一个管片的专管员小张跟他说,有个叫李希白的个体户以前纳税一直都很主动的,这次不知为什么,几天都不见人影,都是他那个哑巴儿子在店里卖货,问他爸去了哪里,半天都说不出个名堂。没有办法,下了个限期纳税通知书给了他家,如果六月三十号下午下班前还没纳税,就处以应纳税额1至5倍的罚款。
水若山有点奇怪,他知道那个六十来岁的李希白,为人诚实、厚道,也很直爽,八二年开店至今,是这个乡的老个体户了,生意做得也很不错,税收虽然定得比较高,但从无怨言,且都是在规定的时间里缴清定税,多次被县税务局评为纳税模范户和县个体劳动者协会评为优秀会员。照理说,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躲着不见的,这几年的税收环境越来越恶劣,许多的纳税户都有样跟样,如他一个纳税模范户都有意躲避纳税,那么征税的难度将会更大,跟样不纳税的人会更多。
水若山虽然对现存的税收环境非常反感,但也不愿意看到别人逃避税收,欠税或变相抗税,听了小张的汇报,他立即骑自行车赶到李家村。
李家村在交通路口,国道、省道和县道都从那里经过。他到了店里,真的是他的哑巴儿子在那里,跟他说不清,他又到了他的家。原来李希白正卧病在床,看来已经病了很久,面容憔悴,身体消瘦得不成人形。
水若山问他,“老李,您病啦?”
老李却不能完整地说话,他老伴上前,回答水若山,“我家老倌都病了两个多月了。”
“得的什么病呢?”
“老胃病,犯了好多年了,近两个月才开始发作。”
“有没有到医院检查呀?”
“去了,前不几天才从省一附院检查回来,开了一些药,叫我家老倌回来,注意吃的,不要太劳累就行了,这不,还在吃那些药呢。”
“哦,”水若山摸摸他的背,说,“老李呀,您要好好看病,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望您。”
他要起身告辞,却被老李拉住了衣襟,老李断断续续地税,“水所长,这个月的税收又到期了,等我好点就送过去,万一去不了,叫我的哑巴儿子送去,把税缴了。”
“不要紧的,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