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下山游历是个人的工夫,所以也无需等待他人。别过师尊,卿舟雪去主峰报了一声,便拿着清霜剑,一身孑然地下了山。
这路行到一半,竟遇上了阮明珠。那家伙侧头对她笑道,“果然是我们这一批的弟子都被打发出门了。你就这样下山啦,云师叔想你不想?”
卿舟雪轻轻摇了摇头。师尊的心思她猜不太准,不过云舒尘活了这般年月,与另一个人暂别几月份,换做任何人,心中应该也谈不上想念。
思及此处,她的目光还是低下来。对于自己而言,骤然告别生活了十四年的地盘,还要出去这般久,属实算不上情愿。于是她随口问阮明珠,“那你的师尊觉得如何?”
阮明珠道:“他?他巴不得把我从峰上丢出来,这下估计要大开几坛好酒庆祝。”
卿舟雪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失意,反而是一脸明媚,疑惑道:“那你为何这般高兴?”
“峰上就那么几个师兄师姐,瞧着也腻了,又不能光明正大下山。这下可好——”她对着天空比了个手势,“天地广阔,都是我的了!”
此刻两人正走到分岔口,就此别过,各挑了一条分道扬镳。
卿舟雪看着阮师妹一路脚尖点地,窜得极快,兴致勃勃,一身灿烂的衣裳如红霞隐退,很快就瞧不见了。
她摸着自己的剑,边走边想,阮师妹的师尊嫌弃她,她怎么就半点不难受?
拐过一道弯,她偶然念起师尊对自己冷淡一些的时候,这样随便想想,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这样一比较,她应当是把云舒尘放得更重一些。
而更重一些,这便是爱慕了么?
卿舟雪不能确定,但她直觉这相当重要,她想要弄明白。
去往人间游历,还另有一套规矩,那便是不得使用法术。倘若一定要用,也只能用于自己身上,不能用此更改凡人命数。于是卿舟雪相当规矩地慢慢走下了山,权把清霜剑当个摆设。
人间的战火将将熄灭,听闻是改朝换代了。
但她洁白的衣裙扫过之处,仍然布满着贫穷、饥饿。
卿舟雪见过两次难民的模样,虽是瘦削可怖,但那尚有一口气在,而现如今她双目所视之中,滚裹成灰的尘泥之中,七零八落的几块骸骨,混在太初境结界边际,缄默而无声。
犹记得上次向师尊请教何为“爱人”,师尊说这二字实在过于宏大,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
对于道门而言,天下生灵自有繁衍生灭法则,修道之人顺其自然,养护天性,兴许这是一种爱。
对于行走江湖的侠客而言,快意恩仇,帮扶弱小,兴许也是一种爱。
倘如为人者高居庙堂,运筹帷幄,舍小命而救大体,也该当属圣人之爱才是。
可其中诸多爱因,当源之于情——许许多多种,或悲悯,或痛惜,挣扎,义愤填膺,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的可贵之处。
对于此,卿舟雪感觉不到痛,她只能在心底觉出一片大雪落下,天地无垠的茫茫。
她走过边境,又走过了几重山水,来到了附近的一方小镇上。
战火刚刚烧过,这才安定下来,街道上并不热闹,只零星的几个小摊。地面上似有火焰炙烧过的痕迹。
此刻淅淅沥沥下了一阵雨,天边泛着的是鸭蛋青。
卿舟雪拿出纳戒中一把白绢竹骨伞,这并非寻常的伞,实则是一件可以挡下化神期修士一击的法器,随手一遮便风雨不侵。云舒尘在她出门之前递给她,尚打趣道:“晓看天色暮看云,省的淋了自己。”
原来师尊看天象也挺准的。
她撑着白伞走过一道小巷,这一场雨势较大,劈里啪啦浇下来,打得人颇有些吃力。卿舟雪横竖也不急着赶路,便与几人一起躲在伸出的一个屋檐角下,静默地等雨停。
这一角屋檐下,除却她,还挤了大娘大爷,三两个小孩,赶路的书生,卖花的姑娘。
两个老家伙不知拌的是什么嘴,大爷门牙漏出来的风在雨声中仍然颇有生命力。小孩们相互挨着,挂着的鼻涕差点蹭上卿舟雪的衣袖,好在被她及时且默默地抽回来。书生和卖花的姑娘摇头晃脑地谈着,内容听来酸腐至极,相当掉牙。那姑娘掩着口鼻,笑些什么。
“姑娘下雨天卖花,这一带才安定下来,来往的人少,似是有些可惜。”
“可花期又不等这些,该开时便开了。”她皱着鼻子笑了笑,“又能怎么办呢?”
入夏的雨水来如猛虎,去如抽丝。
眨眼的工夫,乌云散开,又弥漫出金光。
卿舟雪走出屋檐,自雨水打过的泥土腥气间,嗅到了馥郁的栀子花香。
她一扭头,那卖花的姑娘已经搬了小马扎,坐在巷口。湿气与花香混合成相当充沛的生命气息。
瞧那被水打湿了些许的,仍然不改馥郁的栀子花,白白胖胖大咧咧一朵,说要开时也便开了。
甭管这儿是打过几场乱仗,改过几代江山,物是人非,人世离乱,花开从来不顾忌。
也正如这卖花的姑娘一般,都是大大方方地吆喝着,在这片百废俱兴的土地上,很难让人挪开眼睛。
卿舟雪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