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久远的记忆会逐渐消散在年岁之中,然而有些片段却在主人日复一日地回忆琢磨中愈加清晰,变成印记似的刻在骨子里。
殷琢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段少时的经历。
少年初露锋芒,风头正盛之时引来小人嫉妒暗害。奈何他前无父母引路,后无家族庇荫,一时间陷入百口莫辩之地。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的身份被迫从人人艳羡的儿郎跌落至心肠歹毒的加害者,将人心险恶尝得透彻。
少年过刚易折,只是那时的他还不懂得这样的道理,不肯低头,不肯服输,换来的结果自然也能轻易料见。
殷琢差点死在困苦少年时。
暴雨来得又快又急,殷琢时而觉得他就该这样死去,时而愤起觉得必须要出人头地以证自身,他的意识逐渐被暴雨淹没,眼皮沉重得像是再难掀起。
在这荒芜般的喧嚣雨声之中,他恍惚间竟然辨出了其他的声音。
有人过来伸手探了他的鼻息,衣袖拂来的香气像是午夜盛开的昙花,转瞬即逝,只在刹那流连。
殷琢想要留住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竭尽全力,然而只拽下空空衣袖。
他被婢女的惊呼声唤回几缕清明,然后便靠着这几分清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隔着厚重如墙的大雨,他看见了一弯绛色弦月。
等到再次恢复意识时,殷琢发现自己在医馆里躺着。
所以那绝对不是梦。
医馆的大夫也印证了他的猜想,然而可惜,对方就像是萍水相逢之下随手做出了善举,并没有想着得到丝毫回报。
那抹昙花香和弦月痕在心头挥之不去,殷琢想要找到对方,最初或许只是为了能够当面道谢,只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午夜梦回之后,他的想法悄然变质。
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必须要往上爬。
殷琢步步为营登高揽权,曾经那些小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他费尽心思搜寻与她有关的消息时,得到的却是轻飘几字——芳龄早逝。
曾经的千辛万苦好像成了空荡荡的笑话,殷琢忽然觉得慌措,仿若一直支持着自己前行的力量轰然崩塌。
他好像没什么好活的了,但她绝对不能就这样离世。
若是普通的离世,那万不会像这般艰难地才得到一点消息,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缘由。
这也是殷琢仍然留在大理寺的原因。
然而他没想到,或者说不敢给自己那样的假设。
她还活着。
她来找他了。
殷琢想起了那个远方表叔,又想着还昏迷着的人现在的身份,直到被一声无意识的嘤咛唤回思绪。
他骤然回神,垂眸看去,那对浓密羽睫颤动着,终于缓缓睁开。
顾胭的眼中还带着迷茫:“表哥……”
她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涸的哑。
殷琢递过去茶盏,隔着瓷器,能感受到刚刚好的水温。
他端着茶水送到了顾胭唇边,修长明晰的指骨与素雅瓷杯互相映衬,一时让人难以断定该将眼神放到哪里。
顾胭的意识恢复清醒,除却身体上传来的隐隐痛感之外,另一种感觉来得更加分明。
眼前的人是世界之子,拥有这个小世界中最澎湃的情爱。
之前仅有的那次接触,即便极其短暂,顾胭却依然能够感受到殷琢体内的力量。
只可惜,那只在他体内徘徊。
然而这次,顾胭清晰地感知到,那些东西正源源不断地奔向她,从四肢百骸渗入,堪称快慰。
醒来便面对这些,毫无准备的顾胭唇中溢出一声轻咛。
明明唇色还略带苍白,然而面颊却奇异地逐渐攀上浅淡红绯。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寻什么辩解,殷琢就先开了口:“可是伤口疼?”
顾胭轻轻咬着下唇,小幅度点了点头,便要挣扎着坐起来。
殷琢没有阻拦,反而伸出手半掺着借力给她,同时解释着:“用的是最好的金创药,只是府医说还是无法全然免去痛感。”
他的大掌能轻松圈住她的小臂,肌肤隔着衣料,并未相贴,然而略高的温度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顾胭收回手,指尖蜷起,微微攥着盖到小腹的锦被。
他的态度,很明显转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