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顺荣度过初雪的第二天清晨,我便上了回国的飞机,进安检之前顺荣一家都来送我了。
姐姐说等我回来教我打扮自己,权爸爸说会等我回来,手把手教我种花,权妈妈很含蓄内敛,她一直站在权爸爸身旁,只是在我转身时说了声注意安全。
但我知道,她想说的话都在心里。
而顺荣,他在学校给老师帮忙,没能来送我。
飞机稳定飞行后,空姐依次给旅客分发入境卡,我握着笔,望着窗外其实并不清晰的云层分神,我才顿悟,自己对那片土地有了感情,亦或者是,对那些人。
我推着行李走出机场大门,南方冬天湿冷刺骨,比起韩国相差不大。我拿出手机,找到母亲发来的医院地址,下面补充了一条让我快点过去的短信。
我不想理会,反倒先回家放好行李,换了身漂亮衣服,和国内的朋友出门吃了饭,他们问起我在韩国的生活,我总是笑笑,脑海里浮现看日出时顺荣酣睡的面庞。
等我去医院时天际已经微微擦黑。
母亲看见我,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朝我跑来:“你怎么才来?”
“和朋友吃饭去了。”
我如实作答,她也拿我没办法。
“你进去瞧瞧吧,握着你爸的手叫叫他,说不定他就能醒过来了。”
我心里暗嗤,身体却老实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他确实憔悴了许多,脸几乎瘦了两圈,整个人状态看起来像具尚有气息与血肉的躯壳。
我心里竟生出怜悯来。
但转眼,我想到他在我幼时经常因生意失意对我拳打脚踢与送我出国时脸上决绝得毫无犹豫的表情,我似乎又没这么怜悯他了。
我什么也没做,连句爸爸也没叫,转身出了病房。
母亲正忙不迭赶上来教训我,用他们一贯的养育成人的说辞来绑架我,想让我放下过去的一切,回国和他们一起生活。
我没说话,瞥向我如今一切结果的源头——弟弟。
弟弟是在我准备读小学时怀上的,从确认有他存在的那刻起,父母就缺席了我的成长,我就经常去当时的班主任家里吃饭,在那里做完作业了再由老师送我回家。
再后来弟弟出生,就连在八百公里外的外公外婆都连夜赶来,就为了看他们的小外孙一眼,而这温存都是我自呱呱坠地后不曾拥有的,源头的源头,归根结底只有几个字,因为我是女孩儿,是没有办法替夏家继续往下传递香火的。
“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我冷眼瞧着正因防御塔被推,在医院走廊里大吵大嚷的打火机,一笑:“是你叫我回来的吧?”
被我戳破了谎言,母亲面色窘迫,外婆和奶奶在一旁使劲拍打着母亲的手臂,像是在给她警告,让她不要说出来。
我作势离开,没想到母亲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到楼梯拐角:“其实你爸这次是因为失血过多。”
我立马明白了她的意图。
“直系血亲不能输血。”
母亲却不肯放弃,仍在追问:“你和你爸这个血型全国也找不出几个来,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父亲白白咽气吗?”
我轻轻闭上双眼,尽可能理智:“我已经说过了,直系血亲输血可能会出意外,但凡出了意外,我和我爸两个人一个都活不了。”
“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我瞥向弟弟,“你家香火的继承任务那边那位接单了,与我无关,我只想确保我自己无虞。”
所遇之事过于令我震惊于伤怀,我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落泪:“我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没想到成现实了。全然不顾我的死活,我明天就回韩国,不会再回来,以后也别想再联系我了。”
离开医院后我在江边走了很久,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父母会这样执着与家里一定得有个男孩儿才算家庭完整。
我尚且算幸运,投胎到了家境优渥的父母。但在这里的每个角落,有许多同我一样的女孩,也饱受这样的折磨,一生为家庭所奴役。
南方还没下雪,冷风干吹着脸生疼。
我拿出手机给顺荣发了视频通话,说没有下雪的南城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却和我在兴冲冲展示一家人准备腌制辣白菜的视频来,内容里一家子笑得开心,像是一张脸粘贴三次一样。
真的很神奇。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顺荣换下围裙进屋,在自己房间里的书桌最里面拿出了很厚的一叠信,他笑嘻嘻的,“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礼物,等你回来拆!”
我想了想,给了个大概的时间:“两三天吧。”
顺荣反倒很惊讶:“这么快吗?家里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可以处理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我可以去问问我爸妈。”
“没关系啦,”我哑然失笑,翻转镜头给他看了南城的风景,“你看,这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顺荣很会捧场,无论我给他看什么,他都会由衷地惊讶,然后说着下次要和我一起去这样的话。
“你在那里不开心吗?”
顺荣忽然一问使我面色窘迫,他也发现了,没再问我关于家庭的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