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说不定就是为了纠正上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名为美狄亚的错误。
“只有拿到金羊毛,我才能夺回被叔父篡取的王位。”伊阿宋思索着,同时谨慎地开口。
美狄亚的眼睛嘲弄地闪了闪。她甚至不用开口,他就读懂了她的意思: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要怎么做,要我献上什么,您才愿意帮助我?”他以罕见的坦率态度发问。
美狄亚讶然看着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景色。
伊阿宋站直了,不再故作谦卑:“我愿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任何代价。只要您愿意帮我拿到金羊毛。”
“任何代价?”美狄亚轻声重复。
不祥的预感像蛇,悄无声息地滑过他的后背。他一咬牙:“任何代价。”
堪比月轮皎洁、又如阴影黑暗的公主闻言笑起来。她走到他面前,抬手抚摸他的眉骨,来来回回,柔软芬芳的指尖数次危险地压在眼球边缘。
而后,她轻柔地说:“那么,我要你这双不老实的眼睛。”
伊阿宋愕然瞪着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什么?”
“我喜欢你的眼睛,是多么让人心动的绿色。你这么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让我希望……这双眼睛只看得见我一个人。”
伊阿宋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些微。不过是让他不许看向别的女人罢了,更惊悚的情话美狄亚也不是没有说过。
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而你刚才也说,你的眼睛恰好喜欢我喜欢得不舍得挪开。”美狄亚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薄的小刀,光洁的刃面挑逗地贴着他的眼窝磨蹭了一下,她的声音像在蜂蜜里浸过,却给伊阿宋胜过利刃本身的寒意。
“你情我愿,这对眼珠是我帮助你最合适的代价。”
“放心,我会替你好好保管这双眼睛的。伊阿宋,”她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用的是他熟悉的温存口气,然而其他的所有却只令他只觉得陌生,“现在就看你觉得这是否是合适的代价了。”
伊阿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不敢乱动。那薄而快的刀片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割破他的上眼睑,扎进他的眼球。
他甚至连眨眼都暂时省去,面无表情,只是一心一意地瞪着她,思绪则宛如满帆的船,极速最快速地运转,临时寻找脱离暴风的航路。
猛然之间,他的面部肌肉抽动,那双与金羊毛等价的绿眼睛焕发出奇异的冷光。
“成交,”他淡声说,“拿走你的报酬吧。”
美狄亚惊讶地眨了眨眼,面色微变。她神情的变化他终究没有看全。
因为在那之前,冰冷的利刃就插入了眼球与眼眶的缝隙之间,灵巧地向后方深入。
“啊——!”
伊阿宋发出不像样的惨叫。
他嚯地坐起来,大口急促喘息。双手下意识去找眼珠,反复触碰,确认完好的实感。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睡意的薄纱掀开了,阿尔戈号全体船员在海滩上的帐篷在门帘的缝隙中若隐若现。
“只是个梦,梦而已,”伊阿宋喃喃,自言自语很快转为咒骂,“见鬼,为什么会做这种怪梦?简直像真的一样——”
语声戛然而止,他烦躁抓头发的动作因为一个猜想冻结。
如果刚才这并不仅仅是个怪梦呢?
科尔喀斯的公主的血管里流淌着比酒更易燃的东西,她的脾性刚烈,甚至比他还要性急。因此在伊阿宋的记忆里,比起见效缓慢的梦境还有诅咒,毒药和血的效果立竿见影,是她最为钟爱的手段。
但这当然不意味着美狄亚不会制造噩梦。
美狄亚是赫卡忒的祭司,精通巫术。而那位神秘女神的尊名本身就有“在远方劳作者”的意思,祂是三岔路口的守护着,常常携带成群的凶恶猎犬在夜色中游荡,来去无踪。
而用无限接近现实的噩梦骚扰仇敌,对美狄亚来说轻而易举。
他没有证据,但是假如刚才那个梦确实是美狄亚在作怪,她又为什么会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伊阿宋险些遗落在噩梦里的翠绿眼珠在黎明前昏沉的暗影中闪烁起来。他紧紧抿唇。
如果说上一次的人生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特殊,神明的眷顾是那样多变莫测,随时可能收回,可以给他,当然也可以给别人。
换而言之,重返青春,又或回到过去的,说不定也并非只有他伊阿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