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顾惜妹子,将她领回房中。方歌吟离去后,小白姑娘立时投入桑小娥怀里,不住抽泣:“桑姐姐,我想、我想回京了。”
她已悔极。
她选择以身殉情,便是不要关七、不要女儿、不要自己。
多年过去,她心中当真无半点不舍,当真不觉当年之事有半分不妥吗?雷大哥——雷损他,当真不曾欺瞒她?关七又当真如此绝情吗?小白姑娘乱了方寸,只觉心中大恸,泪流满面。桑小娥已紧紧抱住了她,口中不住安慰,“好妹子,你莫要哭了,我们回去、回京师去。”
班主牵着毛驴回到班子租住的宅子里,遣散众人,目光越发阴寒。他并非普通的卖解班主,实则是沙漠中赫赫有名的盗匪头子,到兰州城卖艺也绝非一时兴起,而是为了搜集情报。
在沙漠中,有哪个势力比石观音更强,有哪个女子比石观音更美,又有哪个人,能拿得出比石观音手中更叫人销魂的好东西?他早已投靠了石观音,于是留下一帮弟兄等候,自己杀了这卖解者班子的前任班主,混作他的身份来到了兰州城。
他已来了一月,便在班子中树立起了绝对的威信,这与他残忍冷酷的做法是分不开的。此时他眼中看着这头驴,心里想的却是方才的疯叫花。从叫花身上跳出来的跳蚤盯得他胸口背上奇痒难忍,虽然没有掀开衣裳去看,指甲里抓挠过后的血渍却做不得假。
他越想越气,越看这头驴子便越生气,终于抽出刀,向着瞪大眼睛、可怜又可恨的驴子砍去。
傅道长此刻正在吃饭。
唾沫横飞,狼吞虎咽。
陆小凤坐在他对面,那只能夹住天下武器、能使出灵犀一指的右手下筷如飞。
花满楼一边给傅道长夹菜,一边对陆小凤说道:“你方才不是已经吃过了吗?”陆小凤笑嘻嘻的,“我虽然不饿,却也不饱,况且道长吃得这么香,我若只是看着,总觉得哪里亏了。”
傅道长的头从满桌饭菜中稍微抬起了一点,忙不迭点头:“我看这世上千千万万个人里,就你陆小凤最对我的脾气。”陆小凤嘿嘿笑起来,两撇分外好看的胡子也骄傲得一抖一抖的:“道长可是认为我风采出众、格外英俊啊?”花满楼心里好笑,脸上不动声色,便听傅道长又道:“这世间人都格外好面子,但要论起不要面皮,我当为世间第一,你陆小凤也可做我座下童子,去争个第二了!”陆小凤表情一垮,耳边萦绕着花满楼终于憋不住了的朗朗笑声,苦着脸望了二人一眼,竟也跟着大笑起来。
吃罢饭,陆小凤又主动提及他从姬冰雁处打探到的消息。
有一伙纵横大漠的悍匪上个月折损在了沙漠里,匪首郑洋不知所踪,其余劫匪死相怪异,全无挣扎,只有脸上带着最惊惧的表情,恍若梦中见鬼,被活活吓死了去。
这般神异的事,陆小凤自然好奇,于是便向傅道长询问,想知道傅道长是否晓得这事。花满楼微微叹息一声,无论何时,听到生命的逝去都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不过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比起劫匪,被他们劫掠杀害的无辜旅者岂不更加可怜可惜?
傅道长酒足饭饱,赖在地上打盹,听罢只说了句:“我倒是知道那伙劫匪的二当家,似乎是叫做郑江的,与郑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二人长得并不像罢了。”
陆小凤还要再问,傅道长已挥了挥手,卖了个关子:“明儿一早你就晓得了,现在我要睡觉,你别吵吵。”
第二天,陆小凤果然听闻了消息。
消失多日的劫匪头子郑洋出现在了官府,只是他并非自首,因为出现在官府的,正是他的尸体。他毫无挣扎痕迹,满脸惊恐,肚皮上刻着他的名字,背上用蝇头小楷雕出他一桩桩罪证——这正是最惊奇的一点,因为他受了这样重的伤,遭受了这样重的折磨,却手脚放松,全无挣扎痕迹。
除此之外,他腿上的皮肤也没能幸免,上面也有信息,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名字——杀人者,郑江——想必又是一桩分赃不均,兄弟阋墙的惨事。
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换乘了骆驼,傅道长站在他俩之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一头灰扑扑的驴子从街角朝傅道长奔来,仍旧是消瘦、普通的模样,花满楼却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头驴子的右眼上贯穿了一道刀疤,眼球干瘪坏死,只剩了左眼视物。这道伤疤看上去年岁久远,不像是新出现的。
他忍不住问道:“道长这驴?”
傅道长挠了挠脏兮兮的乱发,一张脸上的表情比花满楼还要迷惘,怜爱地伸手摸了摸驴儿的耳朵,“驴儿怎么了?”
毛驴在傅道长手下抖了抖,两只前蹄跪下,好让傅道长骑在它背上,随后便跟着两匹骆驼,不急不缓地向沙漠行去。
花满楼咽下疑问,只是叹息,这头驴儿,竟是越发通人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