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风雨楼的路上,果然不平静。
雷滚坐于分舵之中,脸色有些难看。他原本极度自信,也一向不信六分半堂的实力会弱于金风细雨楼,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比起新兴势力金风细雨楼来,六分半堂更扎根于江湖人群,多年来早已经营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合体。而这种利益集合体,谁敢动它,谁就要死。
况且总堂主虽已老迈,近年来更是不知为何总多避让,可苏梦枕也只是个痨病鬼而已。雷滚心下充斥着对风雨楼和苏公子的轻视,只是他这样想着,本该越来越轻松,但不知为何,他心头始终高高悬起,显然在他不愿意承认的实际想法中,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小觑对方。堂主们都没有赶回,于是他也失去了召集开会的兴致,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中,神情自若,好整以暇。因为像他这样老道的江湖人当然会晓得怎样做才能做到最好。
可是当总堂主命他力战苏梦枕的令信传来时,雷滚一边悚然一惊,一边又升起一种“终于来了”的念头。他想,左不过是拖一阵,纵使总堂主和大堂主不至,老二、老三、老四总会来助他一助吧?即使他们不来,他不与苏梦枕力拼,总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招呼堂中弟子一声,雷滚拿起他的那一对水火双流星锤,便已决定外出迎敌。他心头火热,人总有一死,苏梦枕又如何不会死?他既然会死,那便用他项上人头成全自己一次又有何妨?
他带着堂中好手再度设下埋伏,又守在路口,等待着苏梦枕一行的到来。
苏公子果然来了。
雷滚的脸也黑了。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刻看到他们一行只少了一位沃夫子,己方的两位堂主和两位卧底俱已不在,难免也要胆寒——似那样的十死无生地必死之局也能逃脱,难道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竟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雷滚思虑着,手中的一双流星锤却丝毫不迟疑,眼见十一堂主林哥哥和堂中另几位好手缠住了师无愧与茶花,前方空气刚传来“咻”的破空之声,他左重右轻的两把锤子便已冲向苏梦枕。流星锤攻势汹汹,又因双锤重量、大小有别而显得变幻莫测、灵活异常,径直袭向敌人的膝盖。雷滚使锤自是得心应手,因此这双锤并不显笨重,反倒轻灵,可谁若是挨上一锤,个中滋味自然是可想而知。
他人生得威武,此刻双目圆瞪,控制着手中钢链,将水火双流星锤这样的奇门武器使得虎虎生风,更显不怒自威的气魄与威风。只是他的敌人却不因他独特的气质而心生怯懦。相反,他瞄准的那位敌人只是微微撤步挪开他的锤击——他仿佛只是信步一走,就轻易而举地避开了这在常人眼中绝难避开的一击。
而另一位敌人——他起初还站在杏衣病公子身后,谁也看不清他究竟如何动作、谁也讲不出他的步伐是如何变化挪移,雷滚只知道,他手中甩动精钢锁链,双锤自半空转向又呼啸砸过,便已被这敌人挡下。
没有躲闪、不曾用力,这年轻人只是将撑在手中的红色雨伞轻轻一挡,油纸制成的脆弱伞面便挡住了重若千钧的双流星锤。他的动作随意自然,就好像人渴了就要喝水、饿了便要吃饭一样自然。
六分半堂的四堂主雷恨在和人动手时总是心怀愤恨,雷滚不是雷恨,他不恨,他只是时常发怒。
可此刻他不但发怒,他也要恨。
因为这少年随手挡下他的攻击,手中长伞一支,便点在了他的脖颈。江湖中奇闻异事不少,雷滚听闻,有人的心脏长在右边,有人因练了奇功,除却身上罩门,其余死穴受制均不会轻易致死。可当长伞尖端犹带冰凉湿意地抵在他咽喉处时,雷滚难免要想,脖子没了,人还能活吗?
这少年明明已经将雷滚制服,只肖动一动手,便能除掉他这样一位在六分半堂中拥有实权的雷氏堂主。可他却没有看向雷滚一眼,他仍旧懒洋洋的偏着头,对着病公子讲话。雷滚瞪大眼睛,想要将他那张一旦混入人群便叫人难以辨别的脸狠狠记在心中。因为他已发现,在江湖中,比起失败,被人无视的滋味更叫他难忘。
孟良宵的手能执鞭,鞭阻风雨,也能动刀,刀惊鬼神。这本该是一双很稳的手,可这手举着伞,戳在雷滚喉间门,却不住轻颤。他每一次轻颤,便要引起一阵颤动——当然是雷滚的颤动。苏梦枕看他玩得高兴,也不催促,只在一边看着他故意抖动着伞尖去吓唬雷滚。
又过了一会儿,雷滚不肯再抖,或许是他已无惧,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便再难为了这猫戏老鼠一般的举动而恍神。孟良宵轻叹一声,长伞啪的一声抽在他颈侧,精纯内力钻入雷滚皮下,瞬间门让这位六分半堂的五堂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此时众人皆已停手,将目光投注向各自的首领。六分半堂众人眼见堂主被制,但苏梦枕在侧,郑中神虎视眈眈,他们便俱不敢轻动。
孟良宵问道:“你找人缠住师无愧和茶花,却独自力战我和苏公子,你是不是傻?”他说这话时,仍旧用伞尖在雷滚脖颈、胸膛、肩膀处戳来戳去,这红色油纸伞每次轻而又轻、缓而又缓地落在雷五堂主身上,都柔丽得仿若一次轻抚、一声呢喃。可就是这样轻而又轻、缓而又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