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被乌鸫所困扰,这种困扰蔓延到梦境里。他经常梦到第一次见到乌鸫的情景。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现在想想也许事情是从这里开始不太对。 冬青是谁? 冬青现在十七,八月十二号过十八岁生日。 他刚刚结束高考。估摸着成绩中上,像他生活中其他的一切一样:中上的相貌,中上的身高,中上的生活质量。一千多号人里排到四百的模拟考,目光扫得到却不会意的位置。他很有自知之明,三年都坐在角落里,决不多管闲事,安静到班主任会偶尔遗忘他。他中学时期出有两个出类拔萃的时刻:一是自我介绍的环节,大家都喜欢他的名字,也只是名字;二是高一下学期分班时,乌鸫成了他同桌,也是后来的好朋友。交朋友不奇怪,但他是乌鸫唯一的朋友这点比较奇怪。 鸟鸫是冬青的反面,她像同进校园就如同陨石降临地表,火星点子溅得到处是,每个人都想看一眼。冬青也是,但在此分班前他从未见过乌鸫,所以当他亲眼看到发现两人的名字紧挨着时,他的心“咯噔”一下,似在警告他。冬青在心里搜刮了一下同学们对乌鸦的评价:博学,有点怪,很孤僻,说不上来。是个有钱的姑娘。父母从不在家长会上露面。他的目光从坐位表上移开,一抬头就见到了乌鸫。 小麦肤色,鹅蛋脸,抹了唇彩。他一眼就搞懂她涂口红的原因:她的上唇比下唇略厚一些,看着像是撇嘴。优美的高鼻梁,沉重的睫毛拥着她的双眼。锋利的衬衫领子,钢笔在口袋里乖巧地探出头。她很耐看。冬青觉得她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同寻常的怪异,他说不出原因,便将其归咎于自己的紧张。他比见到阿黛尔的安德烈还紧张,但还是决定伸出手:“你好,我是冬青。有些地方会把冬青和女贞子搞混。” 这样说好蠢。他感到后悔。 乌鸫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厚厚一层冰。冬青的手抖了抖,又慌乱伸直了一些。乌鸫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抬头,伸手,握住。他发现鸟鸫脸上的冰融化后浮出一种结束长途旅行回到家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件待拆的行李。想抽出手,越快越好。但乌鸫的轻快的声音打消了他的想法。 “我叫乌鸫。”她顿了顿,“人们常会把乌鸫和乌鸦搞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乌鸫。他的脑子总是在不受控制地重播这一段,睡着的时候更胜。可在长途旅行中他又不免犯困。 准备回家的旅程才是最困的。他想。回去的时候非得和乌鸫谈谈不可。 他们现在身在尼德兰。这是乌鸫非要拉他来的。他知道乌鸫家里有钱,也习惯了在假期和满世界跑的她靠手机聊天,但突然开启一场计划为零的双人旅行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是太超前了。 他很不安,特别是当他发现一向稳重的乌鸫也很不安时。一开始,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在校园外有些大手大脚的乌鸫,一个好像对一切事物都好奇得不得了的乌鸫。可是他渐渐发现,她会偷偷丢掉一大盒新买的礼品;她会一次性吃掉太多东西,无论食物的好坏,她的喜爱,她现在饿还是不饿的状态;她坐飞机时心不在焉地看着窗,说也许冬青你不曾想世界的另一端有人和我们的目的地一样;她十六个小时前在青年旅舍约好了今天同行的旅人,却在晚睡前敲开他的门要他明天避开同伴去完成一件事;她说:“明天到了南莱豪(South Lightho)区,去镇上买一把顺手的刀。” 他想不通。每当他有问题时乌鸫都会解答,可这次她沉默不语。 算了吧。他那时想。反正是最后一站了。到了南莱豪区,他们就跟约好的两个当地向导穿过近期开放的艾斯卡斯伯(Escasper)森林,到达北莱豪(North Lightho)区,再到鹿特丹飞回家。他和乌鸫就要回家迎接十八岁和大学生活了。 南莱豪镇。 冬青虽然不知道乌鸫要他这样做的原因,但还是决定听从。他避开和他们同行的旅友早早来到了镇上。不过面对玻璃柜里一片寒光闪闪的刀具他还是犯了难——完全不会选。根本不知道乌鸫叫他买这个是为了什么的。防什么?狼吗?森林狼?他感到头痛。 一道声音解救了他:“你适合那一把。” 他转头去找声音的主人。是个姑娘,亚麻色头发,随意地扎成麻花辫,圆脸,两道细眉,灰绿色的眼睛,眼尾上扬,如待发之箭一样的目光。她是一副爱笑的模样。 “那一把。”她伸手,“轻便易携,切割得力。”她说的是英语,带本地口音。 “谢谢你。”冬青忙说,又转向店铺老板,“就要这把。” 亚麻色头发的姑娘问他:“你要去艾斯卡斯伯森林?” “你怎么知道?” “外地人,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有艾斯卡斯伯可去了。”她说,“我倒是看厌这地方了,今天就走。” “你是南莱豪镇的人?”冬青付了钱,收好刀往外走。 “南北都不算,我是艾斯卡斯伯森林的一个护林员的女儿。”她边走边说,突然转了话题,“说起来,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不知道你兴不兴要。” 冬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见对方开始翻包才赶忙接话:“不,不不,哪有只见第一面就送礼的……我就一个普通游客……” “可我今天就走了,这东西跟着我没用。它属于艾斯卡斯伯。”灰绿色的眼睛显得非常诚恳,“收下吧,会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