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因何缘故,沈若熙死后,并未魂归黄泉。
灵魂沉寂于混沌,仿佛为黑泥包裹。长久的、持续的寂静与空洞侵蚀着沈若熙的神识,在彻底消散的前一瞬,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了黑暗!
沈若熙霍然睁目——
雕木栏,镂花窗……南楚的建筑样式?
杏花缀枝,微风和煦,花草的芬芳浮动在空气中,是春天的味道。
沈若熙坐起上身,光可鉴人的乌发如瀑散落,宛若墨缎。
她垂目,看向止不住颤抖的手指。
命大,没死成?
不对……那样夸张的出血量,就是王母莅临、女娲降世,沈若熙也活不成。
懵怔片刻,沈若熙未穿鞋袜地下床,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妆台前。
银镜照出了她的容颜,肌肤胜雪、明眸善睐,眉眼间尚存稚嫩之意,恰值二八年华。
沈若熙愕然。
她重生了!回到了少女时代!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沈若熙深呼吸几次,强自恢复镇定,披上外衫,朝门口呼唤道:“白芷,进来。”
过了半响,名为白芷的侍女躬身步入。
她是沈若熙身边仅有的丫鬟。
沈若熙坐在圆凳上,两手捧起白芷的脸蛋儿,眼望她圆鼓鼓的腮帮子,嘴角抽了抽。
“又偷吃什么了?”
白芷憋得双颊通红,烤饼团子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真真难受得紧。
白芷刚入宫不久,年纪又小,还是孩子心性。
小丫头被分到这冷宫不如的偏院,上面的宫人克扣饭菜用度,她吃不饱,时常饿得眼冒金星,只好自个儿想法子果腹。
沈若熙无奈地叹息,替白芷轻轻拍背,见她理顺了气,接着倒了杯水给她,玩笑说:“到底谁伺候谁啊?”
满满一杯冷水灌下,白芷稍微缓了过来,咳嗽几声,胡乱揩去嘴边水渍,滑跪认错:“公主殿下,奴婢知错了。”
沈若熙未加责怪,捏捏小丫头胖乎乎的圆脸,问起了正事,“如今是何年何月?”
白芷愣了一下,回道:“建安十九年,四月。”
建安十九年……
沈若熙默念一遍,望向庭院中葳蕤盛放的朱红山茶,眸底染上了冰冷。
战事已起,距离大晋攻破南楚国都,仅剩不到三月。
她那好父皇,马上要想起她了。
*
正如沈若熙所料,不出几日,传唤的太监便至,还抬来了好几箱衣裙、首饰,“请”沈若熙前去面圣。
一如既往,沈若熙没有拒绝的余地。谨慎地挑选服饰,梳妆打扮后,在白芷担忧的目光中,随御前伺候的太监离去。
宫道长而逼仄,两旁石墙耸立,道路仿佛没有尽头。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来,驱散了沈若熙心头的压抑。
雀儿扑腾着灵巧的双翅,越过重重高墙,直直飞向无边无际的云霄。
沈若熙略一停足,眺望向澄澈的蔚蓝天穹。
她也想飞出去,飞往辽阔的碧野,飞往浩荡的河海,去体验世间的美丽繁华。
上一世太累,这辈子,须换种活法。
她不愿再做任人摆布的金丝雀……
日照香炉,龙涎香自紫炉缓缓逸出,升至半空悄然弥散,烟若白雾,环梁萦绕。
抵达宫殿,引路的宫人退了下去。
沈若熙步伐从容地走入,在案几前伏跪下去,恭敬长拜:“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鎏金的细缯上酒盏倾倒,果盘狼藉。老皇帝醉醺醺地乜她一眼,并不回应。
沈若熙暗自哂笑:前线濒临崩溃,身为一国之君,竟是饮酒玩乐不改……
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南楚的兵防和纸糊似的。
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后却表现得和蔼许多,含笑招手道:“云熙,这么见外作甚?过来坐。”
沈若熙扬起得体的笑容,于侧案跪坐,从容不迫地与皇后寒暄。
生在帝王家,心中再怨,再恨,表面也不能彰显分毫。
老皇帝眼角斜瞥,打量起了这个冷落多年的女儿。
沈若熙小时候就生得玉雪可爱,五官比瓷娃娃还要精致,而今窈窕淑女初长成,称一句天姿国色亦不为过。
依照皇后的建议,寻个联姻的由头,把她当作礼物,伙同金银珠宝送去大晋示好,说不定可以拖延些时间,趁机迁都……
重来一回,沈若熙自然知晓皇帝的盘算。
何等的可笑?
财物、美色再如何诱人,大晋岂会为之放缓前线之攻势?待彻底占领南楚,整个皇城都是他们的。
皇后一派害她之心,十年如一日。
只不过上辈子,老皇帝尚来不及把她卖出去,敌军已经杀到跟前了。
彼时,男全杀,女为奴。后宫的嫔妃、公主,大多沦为了军/妓/玩/物。
沈若熙来不及逃脱,华冠盛服,被押上了易主的大殿,于那群豺狼虎豹围困中,胡乱抓拽“救命稻草”,攀附上了傅玹。
傅玹……
想到那个男人,沈若熙的胸口一阵疼痛,长睫轻颤。
惹不起,总躲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