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尽头,寝殿就在前方。电光火石间,裴显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脚下倏然停步。
昨夜的计划出了错,她要的人去了别处,和她共寝的变成了误中药的自己,她为什么……不哭不喊不吵不闹?
以她的性子,她理当大哭大喊大吵大闹,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砸他身上。
当着他的面,她为什么那么平静。
不冷不热的语气,懒得多说的态度,当面还困倦地打起了呵欠,跟他说什么“要喝茶”,“扰了她清梦”。
仿佛昨夜卷云殿里发生的意外,于她来说……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裴显原本走得浑身燥热,站在寝殿前的空旷庭院里,穿堂风当头吹过,吹去了心底的浮躁燥意,他彻底冷静下来了。
唇边的那点笑意早已不知不觉消失不见,对着面前的寝殿,神色渐渐地晦暗了下去。
他重新站在寝殿外间的雕花木隔断处,还是那句听不出喜怒的:
“臣裴显,求见殿下。”
————
姜鸾没了人打扰,身上光着见客实在有点不得劲,喝点茶水也小心翼翼的,她低低地抽着气,还是忍着酸痛起身穿了衣。
她刚才没穿衣服就对上裴显,也是防备着对方大清早地直接堵她问罪。
她心里琢磨着,如果他气得太狠,太过咄咄逼人,她实在接不住,就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一点——
露出一小截圆润的肩膀足够了。
足以让气势汹汹问罪而来的裴中书落荒败走,好歹把今天应付过去。
结果想好的绝招没用上。
裴显一个字都没问,一个字都没提昨晚的卷云殿,仿佛只是听说她身体不适,进来询问她的风寒。如常问安完毕,喂了她一碗茶就走了。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两边对峙也是这样。
姜鸾独自光溜溜地拥着被子,好像出兵叫战碰上对方高挂免战牌,她感觉不得劲,才窸窸窣窣穿好了衣,裴显回来了。
站在寝堂外间的隔断处,还是那句:‘臣裴显,求见殿下。’
姜鸾:“……”
不愧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深谙兵法,不声不响杀了个回马枪!
春蛰正在用犀牛角梳子替她梳篦长发,听到通传恼了,
“他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歇了。”
姜鸾却从隔间外格外平静的话语里,感觉到了几分山雨欲来的不平静。
“估计是查出了点什么,手上有了证据,过来对质了。”
她小声叮嘱身边几个亲信女官,“你们几个别退,先跟在身边听着。等下我如果挡不住他,你们想办法替我挡一挡。挡一个回合,我再应对他。”
姜鸾穿好了衣裳,这回还是靠在床头,锦被拉下来,盖住了腰部以下。
她疲倦地喝蜜水。裴中书不好对付,大清早被杀了个回马枪,心累。
熟悉的脚步声沉着走进,裴显站在床边不远处,女官们如临大敌地护着小主人。
裴显这回进来寝间说话,第一句不是对质,不是追究,甚至不是诘问。
他一开口先谢罪。
“昨夜卷云殿,臣犯下大不敬之罪——”
姜鸾坐在床头,抱着蜜水杯子,精神瞬间警醒,仿佛沙场上看到对方拍马持枪疾冲而来,准备把她捅个对穿。
她连蜜水都不喝了,紧紧地抱着瓷杯子,仿佛抱着防身的长木盾,瞄过去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警惕和估量。
裴显用的招数她学过。以退为进。
以谦卑姿态先认罪,把自己身上的罪名一条条避重就轻地全说了,让她无话可说,就可以开始论她这边的罪了。
有心眼的臣下对付君上,最喜欢用这招以退为进。
“裴中书不要误会。”姜鸾不等他一条条地论他自己的罪,立刻打断说,
“昨夜是个意外,我不用你负责,你也不要找我负责,我不追究你的过错,你也不要追究我的过错。我们就当没这回事,明白了,裴中书?”
裴显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但合在一起的意思,他竟不明白了。
“殿下的意思是,昨夜是个错误,不追究,不在意,就当没发生过?”
他站在原处,神色淡漠,声音辨不出喜怒,“臣倒是以为,发生过的事,始终横亘在那里,容不得刻意忽视。”
姜鸾牙疼地抽了口气。
来了来了,不肯善罢甘休的人来追根究底了。
“身子难受。”她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装聋作哑——直接睡下了。
几个亲信大宫女起身赶客,“殿下累了。”
夏至哼道,“劳烦裴中书避让一下。殿下还要上药。”
春蛰拿过早上的药膏,旋开了铁盖子,咕哝着,“药没上完,人进来打搅两趟,什么人哪。哎哟!”
姜鸾听到春蛰的惊叫,床沿同时往下微微一沉。她掀开被子的细缝,迎面瞥见裴显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春蛰的药。
“殿下还要上药。”裴显摆弄着药盒,平静地复述了一遍,“劳烦几位女官退避片刻。”
春蛰和夏至两个肺都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