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说完了他的打算,没有立刻走,而是平静地站在三步外,等候姜双鹭的最后决断。
姜双鹭下决心并没有用了很久。她很快点了点头,轻声道,“裴中书说得极是。”
裴显即将离去时,姜双鹭在身后叫住了他,轻声道,“小舅下巴沾了口脂。”
裴显瞬间停步,抬手往下颌处抹了一把。
薄薄的一层胭脂口脂,淡淡莹润的嫣粉色。
“色泽不明显,外头那些将军们肯定看不出的。”姜双鹭轻声道,“但宫人们惯常眼利。小舅在宫里还是当心些。”
裴显仔细地擦净了,道了谢。
从景宜宫会客的正殿出来时,正好遇上外头庭院里站着的谢征。
两人互看了一眼。
谢征神色复杂,问,“裴中书问过懿和公主了?”
“问过了。”裴显平淡回应,“听说昨夜意外走水,烧死了一个宫人?正月里出了人命意外,寓意不祥,还是早日安葬的好。”
谢征明显地放松下来,点头应下,“多谢裴中书记挂,已经寻了棺木,今晚便运出去安葬。”
彼此心知肚明,再不多说一个字,略微颔首告别。
出来时还未过午时。
裴显心里记挂着人,直奔东宫正门而去。
景宜宫位于皇城东角,东宫位于东南角,相距并不很远。裴显步子又大,不到一刻钟便走到了。
进了东宫的正阳门,转过腾龙影壁,穿过疏旷庭院,顺着长长的步廊走到尽头时,正好看见谢澜的一角绯色官袍转过前方。
裴显的脚步顿了顿,落在后头。
谢澜在后殿寝堂外通禀求见。
裴显放满脚步,听寝堂里出来的白露站在堂前屋檐下,和谢澜说话。
“今日殿下身子不适,惯例的每日经史讲义免三日。谢舍人过几天再来。”
谢澜点头应下,却不离去,吐出一句他想了整夜的,最合适于今日说的话。
“劳烦白露女官带话给殿下。”他站在屋檐下说,
“殿下的将来长长久久,一个晚上实在不算什么。如今暮去朝来,又是新春,往事已矣,愿殿下抛下过往,立足将来。澜不才,愿长伴殿下左右。”
难得见谢舍人说出这般贴心的言语,白露宽慰地笑道,
“谢舍人有心了。奴婢定然把谢舍人的剖心忠言转达给殿下。”
谢澜转身走入庭院,依旧还是往含章殿的方向去了。
裴显站在廊下阴影里,盯着谢澜修竹的背影走远。
谢澜人就在卷云殿,他知道昨夜的意外。
自己在他面前中了药,他是个聪明人,姜鸾说,她昨夜入了殿,谢澜便立刻起身告退了。昨晚卷云殿中的筹划,或许他早已猜出了几分。
然而,谢澜今天在姜鸾的寝堂外表露忠心,表示不计较昨夜的意外。
‘往事已矣,立足将来。’
‘愿意常伴左右。’
除夕之夜,姜鸾喝多了酒,曾当面和他说过:
她想要的人,仕途追求之心太盛。年年除夕送傩,年年不得相伴。人生八苦,她心里求不得苦。
本朝历代的惯例,驸马不得担任中枢要职。有仕途野心的世家子弟,都会想方设法地婉拒皇家婚事。
谢澜昨夜清醒着退出了卷云殿。却又于今日特意赶过来表明忠心,表示愿意长伴左右。
“一个晚上实在不算什么。”
“暮去朝来,又是新春。”
“澜不才,愿长伴殿下左右。”
谢澜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每日随侍东宫,说不准哪天姜鸾不经意时,泄露了几句口风,被他揣测了去,加以利用。
昨夜的意外,里面莫非就有谢澜的手笔。
经历了昨夜,手里捏了姜鸾的把柄,他确实可以既不用尚主做驸马,又可以常伴皇太女左右,谋他的仕途了。
裴显站在廊下转角的阴影处,目光沉沉地盯着谢澜的背影。
昨夜的意外经过,还是得彻查。
谢征可以不顾忌顾氏皇亲国戚的身份,略使手段,在宫里杀了顾六郎。
如果昨夜的所谓意外是谢澜的手笔,他略使手段,难道除不得谢五郎?
裴显走出了长廊,平心静气地往寝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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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鸾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许多。
御医来过了,是太医署里的老资历,问诊一番,心里大概有了计较,揣摩着给出了宫廷最好的外敷伤药,叮嘱每日涂抹在患处。
那药的药性极好,刺激性也强,抹上去患处火辣辣的,涂一下,姜鸾就叫一声。
春蛰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带来不必要的疼痛,抹药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姜鸾趴在床上,居然还在笑,“疼是好事。人活着才疼。”
她翘着唇角,周围都是心腹,她说话并不避讳着,悠然说,“睡了裴中书,这辈子没白活了。”
裴显来的时候,御医还没走。四十来岁的宫中老资历,半辈子的人精,过来时被刀架在脖子上,吓得鹌鹑似的,抹着惊吓出来的冷汗在寝堂外间的明堂里写药方,边写边叮嘱女官,
“内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