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
金玉华视觉
屋内炉烟袅袅,侍女撩开层层叠叠的纱帐唤我起身,衣食用度一如往常,并未有半分苛待,让人挑不出错处。
不得不说金光瑶调香的技艺与改曲子的手段一样精妙,这安息香的确是,沁人心脾。
我内力醇厚,原本这样的雕虫小技是不放在眼里的,可有孕在身,即便内力运转自如仍旧行动不便,向他示弱被软禁在揽月殿也好……
金光瑶替我传讯让江澄宽心些,说我只是吊唁秦愫,过几日便回去。我懒得挣扎些什么,他不会蠢到此时惹怒我夫君,能稳住江澄一时也是好的。
只是,依着聂怀桑的策划,此时外面该乱作一团了,我做了那么多,江澄他这怎么可能无所察觉。
正好,我也不知该如何与江澄交代,此刻处境不是很坏,能躲一时算一时。
忘却已故的人太难,十六年了,我们没有一天不带着面具装作若无其事。我的计划没告诉他,他做的也都瞒着我,没人捅破那层薄薄的纸,我们都希望对方会释怀,自己却怎么也放不下。还真是,可笑至极……
苏涉推门而入时,我正不紧不慢地沏茶,温热水雾氤氲在手上,日光洋洋洒洒着透过琉璃瓦,照在手腕的糖玉镯子上。
说起来这镯子是母亲在世时所珍爱的玉料,一共打制了三只镯子,带青玉点翠的那只给了阿嫂,掺了红翡的糖玉给了我。秦愫过门那天,母亲翻出压箱底的玉料替她打制了一只纯白无瑕的玉镯。
斯人已逝,只我一人未得解脱。
摩挲着晶莹剔透的玉镯,指尖触感冰凉,另外两只都碎作一地,连尸骨也未曾找全。
“苏宗主好生狼狈啊”我将茶盏推至前方,他站着不动,态度仍旧谦卑有礼“劳烦大小姐跟我走一趟。”
我曾予苏涉知遇之恩,又教了他许多现有的符咒术法。
他自然是不敢接我奉的茶,我懒得抬眼看他,轻叹着捻起紫檀茶杯,叠了袖口,慢悠悠将杯内的云雾茶朝着他脚边浇过去。
“悯善啊~你说说这茶好不好?”
茶杯应声坠落碎作几片,苏涉跪在地上“大小姐,家主平日待您不薄,此刻真的是身不由己,得罪了!”
“不敢当啊苏宗主,带路吧。”我理了理裙角,拂袖起身,绕过他一路出了揽月殿也没人拦着,倾泄而下的日光打在金星雪浪纹上。
“这是,送我回云梦?”我掀开幔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荷,侍女颤颤巍巍扶着我下了车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后的人灭了口。
“杀她们做什么,可惜了~”
我看着被拖远的尸体,又看向袖口的血迹,方才分明退后了些,仍旧有血迹溅到衣裙上,这一出算是杀鸡儆猴吧。
“大小姐不必多问。”苏涉笑着要过来扶我乘船,我瞥了一眼,自顾自绕开他踏入船蓬。
金光瑶才没那么好心送我回云梦,不过他在云梦地界上大兴土木自然瞒不过我和江澄的耳目。
不过是云萍城的一处庙宇罢了,香火常年旺盛,金光瑶的生母葬在那里,迁墓一事还是我请人替他挑的风水宝地。
我没想到的是,他此时在云梦?我端正坐在软榻上,摸了摸耳坠上的流苏,边上一名弟子出去撑船了。
我自幼无父母疼爱且师父喜怒无常,能活着全靠师兄照顾,性情也随了师兄,是最温顺不过的。
但若论心机,绝不会弱于金光瑶半分,又怎么可能受制于人。示弱不同于任人拿捏,金光瑶身边明里暗里都要我的耳目,就比如方才出去的那一个。
长袖下指甲死死攥着手心,断过之处隐隐作痛,但我脸上神态自若,没有一丝波澜。
果然祸害才能活的长久,师兄做了半生好人,锄奸扶弱没半点福报,我坏事做尽不还是活的好好的,真是可笑,看来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如今看守我的弟子,除了一条金光瑶身边忠心耿耿的狗,余下通通听命于我。
苏涉拼命向上爬的样子像极了金光瑶,也像极了幼时害怕被抛弃,拼命讨好师父的我自己。
为何不杀苏涉?我的确动了恻隐之心,但更多的是要留着他做扳倒金光瑶最关键的证据,说到底不过是听命行事,苏涉身上的千疮百孔可不能就我一个人知道。
明面上金光瑶一切如常,并未走漏风声,却这么着急着来云梦,无疑是被逼入绝境,要来带着他母亲逃跑了。想来聂怀桑那边一切顺利,这戏台子搭了十四年,如今算是开了个好头。
啧,想走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倒是能让他和他可怜的生母葬在一处。毕竟几年前修葺观音庙之时,聂怀桑替他将棺椁收起来了,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不可能在云萍城找到的。
我伸了个懒腰,踱至船头,伸手略过莲叶拨动着河水,水流清澈,与底下的河泥渭泾分明,依稀可见穿梭其间的肥鱼。
“大小姐想摘莲蓬?”苏涉一直都很殷勤,嘘寒问暖了一路,我瞥了他一眼,随手指向一旁水深处“那边的好,你下去摘吧。”
他转过去看了看,试探着水深,不待他下去,我一把将他推入没种莲花的水路。
很好,现在是落水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