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了花灯,两人又在暖阁里下了会儿棋。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她想起除夕那天做的那场梦,也是这样一双手,在风雪中执起缰绳,将悬挂的女尸拖进怀中。
北风叩击窗扉,发出些微动静。江栗玉于下棋的空隙抬眼看去,却见窗纸一片明亮。
推开窗户看去,天地间一片素白。这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又降下了元贞十四年的一场大雪。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断魂。
江栗玉想要起身告辞,又见两个内侍抬着个铜锅进了暖阁,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则抱着些蔬果肉酒。
奶白色的汤底一边在铜锅内沸腾,一边把浓郁的香味扩散到整个暖阁。
江栗玉放下刚刚抬起的屁.股,稳稳地坐在榻上。
“看样子,这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皇妹不若在这阁内吃顿暖锅,一边驱寒,一边等着雪停再回去?”
江栗玉面上一番思索,最终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江去闲嘴角微扬,烫了一筷子羊肉放到江栗玉碗碟里,招呼她落座。
江栗玉道:“今年雪这样大,又这样多,定是个丰年。”
只是不知道城西的百姓能不能熬到春分。
像是也有同样的担忧,江去闲道:“安抚司每年应该都有预算。”
江栗玉心下冷笑一声,但还是接了这话茬。
“有是有,只是往年雪从未下得这般大这么多,安抚司未必有充足的预算。”
安抚司明面上直属于户部,实际上却一直是由福王在管。
昨日议政殿里,那个贬谪三千里地的倒霉侯爷,又是哪一派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江栗玉微微低头,汤锅中的羊肉浮浮沉沉,飘摇不定。
他既回了京,自然是要争的。只是城西的百姓不是他们的筹码。上层人物的博弈,底层百姓永远是最无辜最弱势的那一方。
江栗玉道:“皇兄,我最近读了句话,却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江去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却不说话,只眯着眼睛看她。
江栗玉硬着头皮道:“不以利累己,故不违义而妄取①。”
“皇妹读到了《盐铁论》?”
江去闲拿起筷子,夹起一筷芋头放到她碟中。
“这话最前边还有两句,‘君子求义,非富贵也。②’说是君子追求的是仁义而不是富贵,所以不会因为蝇头小利去劳累自己,就更不会违背道义而去妄加夺取③。”
江栗玉点头,知道君子不会违背道义妄加夺取就好。
“皇妹。”江去闲忽然问道:“那你觉得,孤,是君子吗?”
江栗玉大气都不敢出,讪笑道:“自然,皇兄自幼被人赞有君子之风,如今又是皎皎贞素,如圭如璋,怎么不是君子呢?”
阁中静了一瞬,江栗玉听到一声轻笑,继而又是一句,“快吃吧,菜都凉了。”
她看了一眼不断咕嘟冒泡的暖锅,心想她凉了这菜兴许都还没凉。虽然江去闲转移话题的口吻相当生硬,但她这马屁好歹没拍在马腿上。
几碟子肉、菜下了肚,江栗玉吃得满头是汗。
冷不丁从左前方横出一块帕子,她下意识往后躲去,这一动,便隔着暖锅升起的雾气,对上了那双墨石般的眼睛。
意识到江去闲是要给自己擦汗,江栗玉忙伸手接过帕子,笑得有几分勉强。
那双墨石般的眼睛倏地一弯,“暖阁的地龙是有些旺了,吃些橘子吧。”
他拿过盘中的橘子,低头慢条斯理地剥起橘衣来。
炭火噼啪响了一声,在空寂的阁中显得格外突兀。
“皇兄,您吃肉。”
江栗玉犹豫一会儿,准备缓解刚才的尴尬。她夹起一片刚烫好的羊肉,探身放到江去闲碗碟中去。
江去闲闻言抬头,就着江栗玉的手,极自然地吃下了那一片羊肉。
江栗玉手一抖,差点没把筷子摔了。
“是孤……失礼了。”
他把剥好的橘子朝江栗玉那边推了几寸,“吃些橘子吧。”
“多谢皇兄。”
话落,便低头专心吃起了碗碟中的肉菜。
江去闲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她轻颤的鸦睫,而后视线一路下移,嫣红润泽的唇不经意落在了他眼里。
他垂下眸子,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
翌日又是一个阴天。
江栗玉盯着窗外看了好半晌,忽地眼前一亮,伸手抓住一只灰色的鸽子。从鸽子腿上取下信条。
展开后,却猛地一拍桌子。
“寒塘,你去芸香殿一趟,看看悟慧、悟秀在不在。你只需看,不需声张。”
悟慧、悟秀是老和尚的徒弟。除夕那日芸妃诊出有孕在身,狗皇帝高兴,便从护国寺请来几个和尚,从初一到十五,整日在芸香殿诵经念佛,为芸妃母子二人祈福。
之前出宫方便,便想着当面问个清楚。可如今老和尚隔了十多天回她消息就罢了,信纸上竟只写了两个字,“不知”。
实在是挑衅。
过了大抵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