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夏柳细思半晌,最终无奈道,“时间隔得太久,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小姐了。”
那时的她太过年幼,本就没什么特别的经历,更何况后来被爹娘抛弃,本能地不去回忆过往的痛苦,于是那段记忆便慢慢腐烂在时光的罅隙里了。
关于韩庄,她只记得夏日的蛙鸣,成片的稻田,还有巷口总是会叫她“囡囡”、给她塞点心的老奶奶。至于旁人,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不值得她为之惦念。
“小姐是想到了什么吗?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没事。”韩素并不想多说,“走吧。”
拐过两条老街,便能望见一条清澈的潺潺流水,顺着河道行进,是清一色的厚土灰墙。想在这么多一模一样的房屋中找到一条极窄的小巷,还真不算一件易事。
好在还有那条古老的石桥,为他们指明方向。
夏柳担忧道:“小姐,咱们这么早过去,会不会打扰刘奶奶睡觉?”
“不会的。”韩素放慢脚步,“我们走慢一些。”
她抬头望向顺着屋檐斜扫下来的阳光:“走慢些,顺便欣赏风景。”
夏柳也学着韩素的样子往上看,却只看见脏兮兮的瓦片,掉光叶子的枯枝,还有秃尾巴飞来飞去的野鸟,端的是满目荆榛,断壁颓桓。
这样的环境,甚至不能称之为“风景” ,遑论“欣赏”呢?可韩素看得那么认真,双眸溢满了星光,不像装装样子。
夏柳疑惑,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也照葫芦画瓢,装作自己看得很认真。
可看着看着,她竟真的从这杂乱的小巷中琢磨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是突然开窍爱上了这种风格,而是她在炫目的光晕里,窥见了封存记忆中的一隅。
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她家也位于一个小胡同内,但周遭的景色与此地截然不同。
那个胡同很宽,几乎能容纳一辆小型马车。胡同很长,她光着脚丫子跑好久才能跑到头。胡同顶上的天很蓝,会有软乎乎的白云被风吹动,悠悠飘去好远好远,月亮很亮,像是镜面。
胡同口总会站着一两个卖糖的老人,他们推着糖摊,边上还零零散散摆着些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吆喝声能传出去好远。
夏柳总会在那儿驻足,闻一会儿甜美的糖香,而后心满意足地绕过小摊回家。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经过家门口,邻居捡破烂为生的老奶奶必然会塞给她一种香甜软糯的点心。
胡同很长,回家的路途遥远,但只要一想到点心的滋味,所有疲劳就烟消云散了。
那个邻居老奶奶住在一座低矮却漂亮的石屋内,虽然一把年纪,却精神健硕,总会在门口冲她招手,叫她囡囡。
她那时闲不住,喜欢在外面玩到天黑,老奶奶怕她迷路找不着家,就在自己屋门前的树上挂了一串铃铛,为她指明方向。因此,每当她听到清脆的铃音,就知道家要到了。
过往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深埋于地底的记忆总算复苏。
夏柳倏然停住脚步,长睫如羽,轻颤着。
韩素问道:“怎么了?”
夏柳面色怔愣,像是想起了什么,思绪一片混沌。
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自她脑海浮现,她下意识反驳,去否认,可一切在下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不知不觉,三人竟已经到了刘老太家不远处。
那座破旧的石屋安静地立在那里,像铆钉一样深深扎入地底,如同遗留在时空缝隙里的避难所。
风动,有铃铛声自不远处传来,丁零当啷,清脆悦耳,和她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微风拨动记忆的琴弦,唤旅人归家。
夏柳指尖颤抖着,缓缓望去。
数十个精致的铃铛挂在石屋前的枯枝上,垂落的红线微微晃动,铃声被万里长风传至天际。
这是十多年前的故人点亮的星火,是为她一人而开的满树繁花。
“我想起来了……”夏柳喃喃道。
她吸了吸鼻子,想抑制住自己的哭泣,可泪珠仍然滚滚而下,她一边哭,一边急匆匆向石屋跑去。
泪水将眼前的世界氤氲成模糊一片,但她永远不会记错那条路。
她曾千次万次地听到树梢上的风铃,千次万次地跑来这座石屋。
这里有叽叽喳喳叫唤的麻雀,有深夜里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她总会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等着那个慈祥的老奶奶推门出来,然后——
夏柳擦去挂在脸颊的泪珠,抽噎着往里头望去。
刘老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面上挂着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的慈祥笑容,像是等候多时了。
“囡囡。”她举起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米糕,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外面冷,快进来。”
夏柳的眼泪几乎决堤,她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抱住刘老太,哭道:“奶奶。”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宁可被人当成疯子,也从一而终地爱着她。
刘老太记性不好,总分不清今夕何年,但即便相隔十年,她也依然记得夏柳最爱吃的米糕。
原来当时她第一次领夏柳回家,塞给她的不是恶心的发霉糕点,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