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她的鬼仆430。
眼下她虽脱了面具,但韩素依然能凭着声音将人认出来。她的脸蛋很稚嫩,化上淡妆后更为精致,笑起来像漂亮的洋娃娃。
韩素赶紧低下头打量自己:原先她穿的是件纯色衣衫,外环一斗玄色披风,现下那披风早不知被扔哪儿去了,外罩也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撕得稀巴烂,徒留一件素白内衬。
韩素松了口气,心道430应该不会凭借衣服认出自己。
最先说话的女孩如临大赦,开心唤道:“四姐姐来了!”
鸨娘一时也顾不上韩素,赶紧将手中的竹条一扔,喜笑颜开:“四姐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学倌们啊都等着你呢!”
430笑容不达眼底:“方才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她嗓音发哑,和昨日的状态一样,像是还没恢复过来。
“哎呦!还能是什么事儿!”鸨娘冲韩素抬抬下巴,“喏!那个新来的毛手毛脚弄坏了衣服!我正教她规矩呢!”
430捂嘴笑道:“既然刚到香芳院,不懂规矩也正常,今日要教的东西和衣服关系不大,不换也无甚紧要,妈妈没必要因此气恼。”
“是是是,四姐儿说得是,辛苦四姐儿跑一趟了!”鸨娘陪着笑,“学倌们都准备好了,不然咱们开始吧?”
“嗯,好。”430一边说话一边入屋,对着床上的男孩女孩眨眨眼睛,“今日教大家一曲舞蹈,好不好呀?”
下面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唯有鸨娘笑容有些挂不住,她上前一步道:“四姐儿,舞蹈咱们有专门的小姐教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传授些有用的?”
430眨眨眼睛:“那妈妈想让我教什么?”
鸨娘嘿嘿笑了两声:“你看,不如说说鬼主的喜好,或者教些床笫技巧?咱们香芳院讨生活的,和你一样爬上鬼主的床是最要紧的嘛!”
430笑容一僵:“妈妈,这个我没法教。”
“四姐儿这就是你不厚道了!不就是说些闺房之趣,能有什么呀!知道你受鬼主宠爱,咱们姐儿哥儿即便被鬼主看上了,也不会抢你风头的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430垂眼,“妈妈,我真的不懂这些,若是不想我教舞蹈,就算了吧,以后我也不会来了。”
倘若有得选,她宁可永远当个鬼仆服侍贵客,忍受哨钥吹响时的蛊虫异动之痛,也不想被鬼主看上日夜传唤,摆着那些厌恶的动作去做自己都轻贱的事,逼迫自己去讨好,去迎合,去奉承,为了一个男人而活。
方才那些话,句句都在往她心口上扎。
说罢,她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诶诶诶!四姐儿这是做什么!不过几句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鸨娘见她真要走立刻急了,赶忙拦在门口,“都是说笑的,说笑的,四姐儿能来就已经很给咱们面子了,咱们怎么敢使唤你呐!来来来,舞蹈就舞蹈,四姐儿的舞一向是咱香芳院里跳得最好的!”
430这才顿住脚步,对着韩素轻声道:“这位妹妹,站着怪累的,不如和小七坐一起吧?”
韩素转头,却见那个最先帮她说话的女孩正冲她招手,眸中像是闪着星星。
韩素下意识说了声“多谢”,随即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小七旁边,看着430给他们示范动作。
430动作优美,转圈时裙摆顺风而起,像飞扬的流苏,屈身时腰肢弯折,像坚韧的劲竹。明明刚入门时她还面带倦色,现下却神采奕奕,肆意地舞动身躯,似乎借着这曲舞蹈,在短短半刻钟内,为自己活了一回。
她是一只被囚禁在塔中的鸟,本该自由高飞,却被折断了翅膀。
韩素低声问小七:“这位四姐姐,似乎很擅长舞蹈。”
小七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对小酒窝:“当然啦!先前在香芳院的时候,四姐姐对别的课程都没兴趣,唯独喜欢跳舞,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一晚上,可惜后来鬼主没挑中她,她就当了鬼仆。”
韩素瞥了鸨娘一眼:“那她刚才说的……”
“因为鬼主后悔啦!”小七道,“四姐姐偷偷跳舞的时候被鬼主发现了,然后鬼主就将她带去自己那儿了!”
她艳羡道:“要是鬼主能看上我,让我做什么都行,可惜我不够漂亮。”
韩素皱眉:“为什么将自身价值依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没有理想吗?”
“啊?”小七疑惑地眨眨眼睛,“姐姐你在说什么呀,香芳院的每个学倌都是为了鬼主而活的呀,我们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讨得鬼主喜欢。”
韩素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她倏然察觉到,这是一道无解题。
他们在鬼塔中生存,从始至终被灌输的理念就是要漂亮,要乖巧,要顺从,要讨得鬼主喜欢,依附男人而活。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理想,什么是追求,他们一生被锁在昏暗的地下,不见天日。
而她呢,生来便是金枝玉叶的相府嫡女,永远有花不完的钱财与吃不完的珍馐,她看过关山月,西塞雪,大漠孤烟与承光旭日,看过大千世界与红尘万里,自然不会甘心屈居于小小一隅,做一株菟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