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安二十二年,冬。
帝王流落民间十六年之久的朝宁公主终于寻到踪迹,这位公主是陛下第一女,行三,更是皇后诞下的女儿,国朝唯一的嫡公主,身份无比尊贵。
如今朝宁公主在扬州城落脚,那扬州知府是万分欢喜,只恨不能亲自侍奉公主三餐,盼着公主能平安回到长安城。
扬州知府寻到公主有功,来年政绩考核必然能借此升官,若是将公主伺候顺心了,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从此平步青云不成问题。
因此扬州知府吩咐伺候的丫鬟小厮,务必要让公主称心如意,就算公主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得想法子摘下来哄她一笑。
倘若谁敢让公主不称意,他就扒了那人的皮!
清月阁,朝宁公主居住的院落。
天才蒙蒙亮,外面寒风呼啸,还能瞧见几缕未散的月光从窗纸透进来落在地上。
姜晏已经醒了,再也无法入睡。
她躺在床榻上,闭眼,只觉得身心俱疲,那场梦太过真实,仿佛抽光了她所有力气。
或许那压根不是一场梦...
梦中她回到长安,成为大明宫最受宠的公主,双亲疼爱,兄长处处关怀,她以为她的一生会幸福和满,可一夕之间,父皇驾崩,她前往北漠和亲,兄长的觊觎与生母的斥责,桩桩件件,压得她喘不过气。
而她,最后落得个被害身亡的下场。
姜晏实在睡不着,她起身掀开层层纱帐。
守在里屋外的丫鬟采儿一惊,连忙上前:“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备车,我要去乌衣巷。”
原本寂静昏暗的清月阁一下子点燃许多烛灯,照得人发亮。
姜晏披了一件厚厚的狐绒斗篷坐在梳妆台前,丫鬟采儿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望着铜镜中年轻明艳的自己,姜晏还有些恍惚。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来的是扬州知府的妻子林氏,身后跟了不少丫鬟婆子,乌泱泱一群人候在院子里。
“公主,林夫人求见。”
“让她进来吧。”
林氏进屋,她来得急,只簪了两支素净珠钗,手中捏着帕子,惴惴不安,先是按照规矩给公主请安,而后小心询问:“公主可是有要事吩咐,尽管叫下人去做便是。”
姜晏记得前世在知府府上居住的日子里,这位林夫人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她照顾得极好,因此姜晏也不愿为难她,只说是自己想出去散散心,顺道看望一下故人。
乌衣巷居住的禾娘,她名义上的养母。
林夫人顿了顿,斟酌道:“公主可是要去看望禾娘子,前几日妾身打发仆人去乌衣巷,发现...那里已无人居住。”
“禾娘子是公主养母,公主若是要寻她,妾身这就派人去找。”
姜晏呆愣,禾娘竟然这么快就离开了?
前世她被带到官府查验身份,回去后与禾娘争吵,问她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禾娘告诉她:“你只是我报复温家的工具,如今你已知晓自己的身世,若你怨我,我即刻去官府自首。”
“若你不怨,你我从此永不相见。”
温家,当今皇后的母族。
禾娘的姐姐曾与镇远将军有情,可将军不忠,欺骗她姐姐,害得她阿姐在外苦苦等候六年,直到她阿姐去了长安城才得知镇远将军娶了新妇,是皇后亲妹,温家嫡女。
再后来便是她阿姐答应入将军府为妾,纳妾的日子定在将军女儿的百日宴后。
镇远将军之女的百日宴,温皇后亲临将军府,还带着半岁的朝宁公主,可惜来了一场熊熊大火,大火中镇远将军及其夫人亡故,禾娘的姐姐也不例外。
奴仆们忙着救火,禾娘趁乱抱走了公主,从此远离长安城。
她认为是镇远将军与温家害死了她姐姐,所以她也要让温家尝一尝骨肉分别之痛。
可十六年抚养之恩,姜晏想不明白,若是真的报复,那为什么要待她那样好,教她读书认字,教她琴棋书画,姜晏喜武,禾娘就带着她云游四海拜师学艺。
不管姜晏想做什么,禾娘都会支持她。
姜晏怨她,却从未恨过她。
怨她既然欺骗了,为什么不瞒她一辈子,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
所有人都以为禾娘子是抚养公主长大的养母,姜晏也没想过将事实捅破,那样禾娘会死的。
她不想禾娘死。
“公主?”
听见林夫人的声音,姜晏回神:“不用了,她不愿意留下来就算了。”
“禾娘对我有养育之恩,不可再叨扰她。”
“是是。”林夫人在下首点头应下。
听说朝廷已经查明禾娘的家世,是清白贫苦的人家,没有虐待公主的嫌疑,寻常人家若是得知捡来的孤女是国朝公主,怕是要凭此机缘富贵一生。
可那禾娘却并不以此谋求钱财权势,想来是将公主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照顾。
林夫人在心中叹气,寻常百姓家再好,又怎比得上宫中的荣华富贵,国朝公主在外颠簸流离十六年,听说还要时常为生计操心,真真是造化弄人。
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