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襄隔着殿内升腾的微尘,眼见着姬问虞朝自己走来,脑海中却想起上一世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姬问虞虽是玄帝的长女,却因是宫婢所出,并不受宠,一直在冷宫长大,直至当时的凌妃封后,圣上大封六宫,这位还未取名的王姬才被人提起,凌后为她取名——姬问虞,取尊号明书。
但姬问虞并未亲近凌后一系,还是老老实实做着那个不着人眼的王姬,后来华夜之变后,玄帝重新掌权,这位沉寂许久的王姬率一众弟妹为玄帝庆寿,并且进言该为天下女子表率,自请改尊号为明淑,昭女子德行,玄帝大喜,允并赐食邑三千。
诸臣暗中咋舌,这位王姬的筹谋,一来与凌后一脉彻底划清界限,二来向玄帝表明作为儿臣的本分。
果然她未涉进华夜之变的风波,与流放远地的姬襄不同,她安安稳稳成了京城风头名望盛极一时的王姬,深受玄帝宠信。
可只有姬襄知晓,这些都是众人眼中所见到的。
她忘不了流放出京那日,送柳亭那道熟悉的身影以及箬笠下几欲崩溃的神情。
上一世姬襄退婚一事闹得风雨连连,玄帝不愉,恰好与雍朝一直不对付的东羌使者进京,声称愿修睦邻之谊,结秦晋之好。
雍朝地处中原地带,东有东羌虎视眈眈,西戎那边亦是蠢蠢欲动,加上逢年大涝,为着喘息,即使是一向主战的玄帝也不得不考虑和亲这条路。
将东羌使者安排在驿馆住下后,太极殿的灯火亮了数夜,主和派舌战群儒,主战派沉默不语,直至谢相表态,和亲一事便定下来了。
只是这和亲人选?按这雍朝旧俗,无非是从宗室中选个拔尖的封为王姬去就是了。
但东羌使者也不傻,咬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在盛宴上质问道:“本国以诚待之,以王后之位厚聘,天国国主诸多亲子,为何以假女嫁之?”
问得玄帝脸色不明,谢阁老一不小心摔碎手中的酒盏,鲁统督更是拍案而起,大声呵斥:“大胆,且不说你族汗王已年过花甲,我朝王姬何等尊贵,岂能配得?”
东羌汗王呼烈毕已有三位王后,儿孙数十,论辈分都能做众多王姬的祖父了,饶是嫁宗室女也是便宜他了,还敢开口嫁真王姬。
其余进京庆贺的异族也不打圆场,他们也想看看这雍朝正室的底气,也好掂量掂量之后的谋划。
鲁统督一个在战场上铩过血的老将也是吓得东羌使者脸色一白,不过仍然没软下态度,继续道:“若是天国国主不愿,那开户贸市一事也不必再提,我族好歹也有些训练有素的骑兵,替国主守住东界应当不成问题。”
明晃晃的威胁,几近挑明若是不应下,那东羌铁骑便要踏过边疆的东线了,一旦越过东线,顺着西行,便能由嘉禾关直向京城这边。
在座都是人精,一转脑筋便想通了,鲁统督气得血气上脸,快要冲出来请旨打这一战,硬是被身边的副官按下来。
若是打,国库空虚,难以支撑,若是不打,便是留不住这泱泱大国颜面。
直至玄帝举起酒盏,笑着道:“和亲一事事关两国邦交,还需从长计议。”
这一场宴会才能浩浩荡荡继续下去。
从席中出来的诸位帝姬脸色难看,年龄小的倒好,毕竟再挑也不至于挑到她们身上。
反而是悄悄扫了扫年龄适宜的皇姐些,明淑王姬深受帝恩,应当不舍得,明昭帝姬母妃乃是谢贵妃,谢家是她外族,也不可能推她出去。
最后只剩下这位名声不太好的曾经的帝姬。
被众人怜悯的眼神所聚拢的姬襄神情自若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天青站在她身后,面色担忧,轻声宽慰道:“帝姬,圣上并未应允和亲一事,您不必担忧。”
姬襄听得心头苦笑,斟了杯茶:“可圣上也并未回绝啊。”
“和亲一事势在必行,若是打战,雍朝耗不起,不然鲁统督早就请旨了。”
天青眼眶一红:“那即使和亲,也不一定是您啊,还有那么多王姬……”
“您出身尊贵,又才从远地回京,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为何要让您和亲?”
饶是天青一向冷静,也忍不住有些慌乱和悲伤。
姬襄拉过她的手,缓缓分析:“我的身份尊贵,却也得圣上不喜,如今我名声不好,即使下嫁也伤不到雍朝颜面。”
“自从我回京,圣上默许我退婚,便在犹豫我的去处,既不能杀了我以免寒臣子之心,也不能让我过得太痛快。”
“如今有了和亲这个好路子,既然暂缓边疆之危,又能将我处理掉,何乐而不为呢?即使圣上不好提及,也会有诸多明悉圣意的臣子些请旨。”
天青听得愣怔,她没想到,即使在事关余生的婚姻一事上,自家帝姬还是这般淡然。
“那帝姬不怕吗?”
姬襄淡淡一笑:“我既回京便是有所求,但如今无任何势力归附我,行动受限,若是和亲,说不定还能收归东羌一族为我所用。”
“凡对我所利,我皆可一用,即使是我自身 。”
果不其然,翌日太极殿便传出和亲的旨意,只是人选并不是姬襄,而是明淑王姬姬问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