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本意是出于安慰,最后却在两人默许下渐渐变质的拥抱,如同某种破冰仪式,将笼罩在顾青川周身的沉闷屏障打破。
就着橘子干和渐渐清朗的海天,他这些年深埋心底的那些事情挑挑拣拣,与温初棠说了个大概。
像搬家时处理经年累月堆砌在杂物间的老物件,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的丢掉,破损的拿起来怀缅一下也丢掉,剩下的拢在一块,叹一口气还是丢掉。
都说五年没用过的老物件可以毫不犹豫地丢弃。
但真到了丢弃的时候,曾经那些因它们而起的情绪依旧翻涌似浪,忽大忽小,总归还是会有声响。
曾和泰讨厌甚至憎恨他的亲姐姐。
这是顾青川考上一中后才知道的事情。
原本曾和泰不认同他对上学念书的热切。
顾青川只以为是因为曾和泰自己不喜欢念书,只念到初中就出来打拼,再加上娱乐圈更新迭代的残忍,才会要他也念完初中就差不多得了,别让学业耽误事业。
毕竟起初曾和泰只是语重心长地分析利弊,见他仍旧铁心要念高中,着急之下又说了许多危言耸听的话,好像读完高中顾青川的人生就完了一样,但也仅仅只是语言。
直到中考出分。
顾青川的成绩在全市都名列前茅,第一志愿南城一中唾手可得。
前一天还给他买了新手机,说奖励他顺利毕业的曾和泰,在听到他要上一中的时候,瞬间变脸,破口大骂。
新手机的功能还没摸透,倒是从另一种角度认证了它的质量——手机砸在他身上生疼,啪嗒一声落在地板,再捡起来依旧完好无损。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青川甚至扯起唇角笑了一声:“那时候都说诺基亚是板砖转世,要我说苹果也不遑多让。”
温初棠在他的话语里扯开嘴角,杏眸浸泡在浓稠到搅不开的伤情。
顾青川抬起手,想要拍拍她低垂的脑袋,抬到半当空又停下,只是落下时往温初棠的方向靠了些许,越过她的手掌,恰好卡在她手掌和大腿之间的空隙。
两条手臂隔着外衣,随着动作偶尔擦碰。
沉重的心绪被这节插曲打碎,之后发生的事情说起来反倒越加轻松,像在回忆电视上的狗血八点档,不痛不痒。
砸手机那下是曾和泰第一次动手。
电视上总演第一次动手后的人会当场后悔,红着眼睛下跪道歉,但曾和泰不是,那一下仿佛打开了他心底蠢蠢欲动许久的魔盒,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一面发泄着多年以来对亲生姐姐的不满,一边将这股怨愤化作手上动作,重重向姐姐的亲生子落下。
凭什么,就因为她曾念之会读那几本破课文,家里就要供她上学,而不是像村里其他家庭那样把钱留给家里唯一的儿子。
念了书又怎么样,工作体面又怎么样,眼光那么差,找上顾忠那个窝囊废,整天窝在那半平米的小卖部,一天赚不了一个子。
嗤。
曾和泰打累了,以一个不屑的单音节收尾。
因为上镜的需求,顾青川那时候瘦得风一吹就倒,曾和泰根本没有让他接触过健身的概念。
即便是这样,少年依旧不管不顾,疯了一样冲上去,跟壮实的男人扭打在一块。
“后来养了好两天,”顾青川咬开两片黏连在一块的橘子干,“难得有个双休。”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曾和泰不想让他去一中,不过是因为一中有严格的住校制度,而住校就意味着,他可以脱离曾和泰的控制,拥有正常的社交空间。
但就像曾和泰无法阻止他最后还是填报一中一样,他也无法阻止曾和泰不知从哪里打通的关系,竟然说服一中校长给他开了特例,允许他日常通校,甚至免除了军训。
温初棠咬住下唇,不忍他再往下说。
顾青川看出她的情绪,撇开头看向远处望不到头的跨海大桥:“其实我对父母都没有什么记忆了,那天就是纯粹想找个人打架,你知道吧,中学生都有的叛逆期。”
温初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天上拢积的云层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七八成,天空不算蔚蓝,但到底清明不少,阳光照得大桥莹莹,沉闷的心情稍霁。
“顾青川。”
“嗯?”
顾青川回头正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认真而真挚,乌黑的眼珠里缀着点点芒彩。
他忽然发现,温初棠每次念他的名字时都格外认真,咬字清晰明确,却不会让人感到压力。
如初春迎面的风,恰到好处的微凉,昭示万物复苏。
温初棠轻咬住下唇,像在犹豫什么。
半晌,她轻声开口:“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家里——”
后半句话被忽然塞进嘴里的橘子干堵住。
顾青川眉眼微敛,拒绝得很干脆,手上喂她的动作却很轻柔。
随后,他没给温初棠再开口的机会,淡声解释:“我签到黎导的工作室了,该给的料也都给过去了,之后他们那边会负责,我们只管看着就好,不用担心。”
温初棠被他的“我们”两个字熨得心尖一颤,没再开口,垂眸点头。
片刻,像是忽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