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在傅里曼的回忆里,只剩下了一团浆糊。
并不是说回忆粘稠晦涩,而是回忆的景象里确确实实只剩下了浆糊——那两个印第安人举着从行李里提出来的斧头,把熟睡的老先生和老夫人砍成了一滩肉酱。
能渗的各色液体渗进了床里,不能渗的肉末骨块就淤积在了床上,活似逢年过节做肉菜时用白纱布滤肉沫一样。
城堡里乱成了一团,但尖叫在他耳里都成了嗡鸣。
傅里曼踩着软绵绵的步子接近楼梯,还没来得及抬步,就看到两颗小小的人头滚了下来。
稚嫩的脸上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恐惧,金灿灿的发丝张牙舞爪地散乱,其中一颗脖颈的断口上还插着一把餐刀。
头颅相继摔在他身后的平台上。
餐刀从眼眶里顶了出来,一颗虹膜湛蓝的眼珠滚落在地。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麻木地往上爬,路过主人房间时看见了被挂在床梁上、脸被劈成了两半的女主人。
她的内|脏被掏得一地都是,连房门口都淌着她尚有温度的肠子。
他僵硬地挪开视线。
最后,他在顶楼的餐厅里找到了男主人和两个印第安人。
餐厅的一侧有几尊天使的雕像,此时最中间手捧金盆的那尊雕像已经被搬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男主人。
两根原先用来固定雕像、有膝盖高的铁钉从他的脚底扎入,在小腿皮肤上撑起一道乌黑的暗影。
他两手翻起,掌心之间被木钉打穿,简易得像一只扎起来的草人,被迫摆成了个接捧的姿势。
“救我……”看见傅里曼,男主人艰难地挪动双唇,吐出几个浸着剧痛的字。
这是邓肯先生第一次看他、第一次对他说话。
年轻的那个印第安人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转头从天使雕像的手里取来了金盆,然后放在了男主人的手心上。
金盆分量不轻,压得男主人惨叫起来,浑身颤抖不止,但因为腿里铁钉的禁锢,再怎么摇晃也摔不下去。
鲜|血从他的掌心涌出滴落,再和脚下涌出的汇作一团,简直如同一台花园里喷水的造景。
“你来了?”印第安人看向傅里曼,笑道,“你看,我这样设计,算不算是得了你们欧洲美学的造诣?”
傅里曼怔怔回望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城堡的顶楼。和煦的日光透过头顶上的花窗,不留余地地笼罩着这间充满了血|腥|味的餐厅。
光线在彩色玻璃片间流转换折,映照出了和昨夜如出一辙的、那如天堂般不真实的绚烂色块。
但他却只觉得彻骨生寒。??半晌后,他颤抖着开口:
“你们都干了什么?”
直到现在,城堡护卫队才姗姗来迟,在楼梯间里大声叫嚷,夹杂着盔甲稀里哗啦的响声。
两个印第安人没有犹豫,齐力把雕像都推到了餐厅门口,然后一股脑全推了下去。
雕像砸在台阶上没有碎裂,而是像滚石一样汹涌而下,击倒了毫无准备的卫兵。此时的雕像就像擀肉杖一样,碾着他们一起往楼底滚去。
倒下的人又砸倒了另一批人。无数骨肉就在这样的重压下,被一层又一层的冷硬石阶撞断、碾碎,和成了一整团肉泥。
溅起的血涂满了石墙。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雕像的滚动却不会因此而停止。
不多时,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弭在了幽深的楼梯里。
“汩汩。”
楼梯间里,堆积在石阶上的血泊轻声细语地往下淌着。
“滴答。”
餐厅里,血水延着男主人手臂一颗颗滴在地面。
傅里曼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看着晕死过去的男主人,只感觉泪水不受控制地漫了出来,温温热热地淌在自己的脸上。
这一切好像不是他做的,又好像是他亲手而为。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帮两个客人把行李箱拿了进来,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呜咽。
他好笨。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这么笨。他痛恨自己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丑陋不堪的脸,还让他的脑子也跟脸一样又蠢又笨。
两个刽子手达成了目的,自然没有去同情他的泪水,而是不知从哪搬出来了一桶白漆,用刷子蘸了蘸,像是娱乐又三分虔诚地刷着男主人的身体。
白漆混杂着新鲜的血|液,从浅红,到粉红,再到最后一如旁边的雕像般惨白。
“这次怎么算也够十个人了吧?”年轻的印第安人满意地端详着男主人的模样,放下了手里的刷子。
“够了,够了。”年长的抬头看了眼玻璃花窗,“正好,时间看来也差不多了。”
年轻的闻言便也抬起了头。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盯着花窗中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也许是这场景过于诡异,傅里曼睁着被泪水浸满的双眼,不由自主地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周遭就这么静了下来。
正在他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