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刻,姜采盈自朱华门入宫。
长秀宫正殿的门紧紧阖着,一个侍女从偏殿绕出来,神色有些为难,“公主,太妃娘娘她正在午憩...”
“那本公主便过些时辰再来。”姜采盈转身欲走,却听身后“吱呀”一声,沉重的朱门缓缓打开。
另一位女使朝她行礼,“公主,太妃娘娘醒了,正念着您呢。”
穿过长长的庭廊,姜采盈随着宫女一同进了董太妃的寝宫。巨大的丝雕落地屏风另一侧,有一个妇人长身玉立,站在殿侧的香炉架子旁,轻轻地拨弄着错金紫檀香炉里的熏香块儿。
一股浓郁的云檀香霎时间蔓延开来。
姜采盈太阳穴突然隐隐作痛,颅内及耳畔似传来慵懒恶毒的妇人之语,“九公主,骄纵蠢笨,最是好对付。”
“她不是花卉过敏么?起事那日,本宫给她送些芙蓉糕去,混进日常的点心吃食里。”
“朱华门守卫每日戌时换防,届时本宫自会派人将江统领支开,兄长你们只管行事。”
“地宫有一暗道,通往城中护城河外的柳巷,届时兄长记得提前把地宫堵死,本宫再命人将少帝引到地宫去...”
画面中的董太妃手掌渐渐收紧,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刺出些殷红的液体,她也浑然不知。
昭元宫变那日,一向温婉娴淑的董太妃,露出了她狰狞的面目,“兄长,姜氏一族阴险狡诈,千万记得斩草除根。”
“尤其是那个九公主,兄长定要砍下她头颅,带到我面前来。”
回忆毕,姜采盈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摇摇欲坠。她最敬重之人,竟也是最恨她之人,只因昭元六年的元宵宴,她无意之中撞见董太妃与一外臣之间的私情...
回忆被一声细语打断,“公主,你来了,最近身体可还好?”
见姜采盈来,董太妃放下手中香著,缓步轻摇向她走来,气度雍容端庄。
姜采盈袖中双拳紧握,一字一顿,尽量让语气平缓些,“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
董太妃闻言,眼神微闪,“那就好。”
她内心却兀自生疑,如今是早春,她的身体怎可能一切都好?
所幸宫女们进来了,恭敬地为她沏茶,董太妃打量的目光才移开。
浓郁的茶香沁满宫殿,董太妃解释道:“这是前些日子东洋使团进贡的白御牡丹茶,与往日里司膳房例常分发的茶叶不同,公主尝尝。”
姜采盈作势饮了一口。
董太妃见她神情严肃,“怎么,这茶不合公主之意?”
“没有。只是久病初愈,有些乏了。不知娘娘今日召昌宁来,所为何事?”
闻言,董太妃放下茶盏,欢喜道:“公主,今日本宫叫你来确有一件重要的事,你随我来。”
董太妃挽着她的手,径直往屏风后去,“你看。”
姜采盈目光随着董太妃手所指,抬眼看过去。只一瞬,胸腔中便犹如翻江倒海,气血奔腾上涌。
她迈着犹疑,愣怔的步子,一步步靠近。一股浓烈的怒意,惧意,恨意搅动着,令她浑身颤抖,几欲失控。
屏风后的楠木架上,披挂着的是一件大红的嫁衣。
红蟒暗花的缎彩长袍绣百子百福花样,曳地数尺,无数金丝线勾勒出复杂对称纹理,从云鹤裳边一直往上蔓延,与外罩的品红飞鹤云锦金丝霞帔交相辉映,行走时,裙摆的边缘丝缀簌簌作响。
这身嫁衣,她死也不会忘。
那霞帔上的白鹤,确实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能亮翅振飞而去。
多么美的嫁衣啊!
“公主,你想试试这身嫁衣么?”
试试...这身嫁衣?
姜采盈眼眶发红。
穿上这身嫁衣的那天,大火会从月桂树梢一直烧到迷雾清晨,宫墙玉阶洒尽鲜血,她的国,她的家全被乱臣贼子覆灭。
而她会被她心悦的夫君,以一根血条勒到窒息而亡....
姜采盈步步后退,袖中的双拳早已死死攥紧,董太妃没听到回复,却听到宫女的一声惊呼。
“公主...”
只见姜采盈的左脚被屏风的支架绊住,整个人也柔弱无力地向后倒去。
姜采盈捂着胸口,手脚发凉,表情也近乎扭曲般痛苦。
“快去拿护心丹来。”
董太妃蹲下身去揽住姜采盈,语气里的关心不达心底,反而有种漫不经心,“公主,没事吧?”
很快,有宫女急匆匆地绕过内殿,拿过一个瓷瓶来。
姜采盈却冷脸,重重地将宫女的手推开。那粒微小的药丸,霎时见滚落到屏风后的一角,不见踪影。
屏风挡住了窗柩投射的大部分光线,姜采盈的脸在黑暗中闪着某种阴沉的微光。
她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到那嫁衣面前。
泪水氤氲,模糊了她大部分的视线。
她从旁边的花草架上抄起一把重剪,深深地划在那嫁衣的前襟上。镶边的珠子断了线,霎时间往地上砸去。清脆的响声,响彻整个内殿。
“公主,你做什么?”
董太妃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噪郁与狠毒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