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节酣畅淋漓的选修课。
课堂上的老江与平时判若两人。他动作夸张,声音洪亮,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主题“兽主崇拜”,几笔画出了一个地图的轮廓。教室里一阵惊叹。
“我们说,狩猎社会和萨满教的关系几乎密不可分。萨满在狩猎部落之中,担任多种职业角色。医生,灵媒,说书人,诸如此类。最主要的就是‘灵媒’。所谓‘兽主崇拜’,‘兽主’,就是主宰野兽的神。我国的北方文化区,大概就是这些区域。”
老江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写下各个区域的名称。胡一清早饭没吃饱,猛一抬头,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时,已经凭空多出一黑板的字。老江的声音:“……游牧文化,渔猎文化,海洋文化,以及农业文化……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离开森林的匈奴,突厥,蒙古,鲜卑,满族……”
胡一清木然在笔记本上记下自己能捕捉到的所有重点词。不知记了多久,老江的手突然拍在她桌子上:“狩猎不是你技术过硬就可以的,关键是‘兽主’的恩赐。萨满教中的这些猎人认为,如果一种动物的首领不愿意把这种动物送给你,你是打不到的。”老江从第一排往后接着走,胡一清低下头,看到自己笔记上突然出现一颗巧克力糖。糖旁边,是自己刚刚记下来的笔记:“黑森林:匈奴,突厥,蘑菇,仙贝,满足”。
她脸一红,终于还是犹豫着,把巧克力糖拆开,放进嘴里。这可可的香气啊,随着咀嚼,在口中弥漫开来,让原本寡淡的嘴巴里,渐渐充满香醇甜蜜的滋味。刚刚要抓住这甜腻,却只留下最后淡淡的苦味,真是回味无穷。胡一清从没觉得巧克力有这么好吃。一抬头,老江已经回到讲台边,扫了她一眼:“比如说,猎人猎到熊,就会觉得这头熊是熊神送给他们的。他们认为,熊本身不是神,但是它们是熊神的‘小弟’,得听‘大哥’的话,当然,小弟可以和大哥沟通。这一点我们能从通古斯人最后喂熊时和熊告别说的话看出来。这个临终关怀,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好好吃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喂你了。好好走,找你的神去吧,披上新毛皮,明年再来,让我看看你。’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觉得挺恶趣味的。怎么吃人家一次不够还要吃第二次,紧着一头熊祸祸啊。熊听了都说真晦气。”
大家一阵哄笑。胡一清也抱歉地笑了笑,在纸上重新记笔记,默默地写上了“多谢巧克力神”。
老江瞥了一眼她的本子,差点没乐出声来,硬生生压着嘴角,继续讲课:“人们又觉得,灵魂从哪里来就会回哪里去。比如奥罗奇人的熊节。他们有一套复杂而且神圣的仪式,送熊回老家,见‘大哥’。熊节会杀熊,把熊头装进特制棺椁,再挂上神杆。配着熊头,又有各种祭品,比如说甜菜根、大米、小米、鱼之类的。这些东西不是说给这个熊上路的时候,让它路上吃。是让这个熊小弟带着给家里的熊神大哥,说人类托我给您带个好。”
一个同学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老江对他一招手,示意他站起来。这学生站起来,老江说道:“刚刚问了什么?再措辞一下,重新问。问的通俗一点,让大家都听懂。”
“老师,我这么说吧。如果你杀了我,然后让我魂归故里,替你给我爸妈送礼,让我给他们带个好。我肯定半路吃光你送的礼,回去疯狂说你的坏话。”
老江笑着点头:“很好的问题。大家有什么说法?谁想回答一下这个问题?Who can try?You?”老江见大家都不举手,目光扫向胡一清,胡一清只好硬着头皮举手。
“You try!Very good!开始try吧。”
胡一清被他的散装英语逗笑了,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他们相信灵魂不灭,所以对死亡并不是特别恐惧吧。狩猎打死动物,因为人得吃穿,没办法的事。但是人杀熊,熊也会杀人呐。熊会死,人也会死。如果说把生死看成一种自然现象,把灵魂看成永恒,看成是会流动转化的。那或许就不会把猎杀和死亡看做是特别消极负面的。”
老江满意地点头:“好的角度。因为灵魂不灭,所以对死亡会释然一些。还有什么角度?”
一个同学举手:“老师,我觉得这些仪式恰恰反映了这些人对于熊和熊神的敬畏。之所以对一头熊极尽哀荣,还是因为相信它的意志和灵魂。”
老江连连点头:“说的很不错,是有道理的。过一会我会扩展。还有什么观点?”
一个同学举手:“应该是因为熊是很珍贵的食物来源。都狩猎了,还惦记着它们有灵魂,还怕它们怨恨,那人只能饿死了。所以只好用一些仪式来冲淡这种愧疚,让人吃得心安理得。好像期末考试以后跪求老师捞捞。明知道自己没学,明知道老师看见这些摆烂的人就心烦,但是出于不能挂科的迫切目的和根本利益,还是得硬着头皮求。”
老江笑着点头:“也是很好的角度,狩猎社会是这样的。不过老铁真的很扎心。我从来没体验过被学生求着捞捞,唉。要不然这次把考核题做的难一点?”
屋里一阵哀叹,老江得意地坏笑:“行了行了,我就这么一说,痛快痛